我的父亲

 

在我还没有记忆力时，有一个场景却在脑海里记得很清楚：我和父亲住在牛棚里，黄牛卧在地上，安祥地咀嚼着倒出来的草，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有节奏。简陋的床上铺的是麦桔，我和父亲都趴在床上，我看着他帮我做弹弓。父亲做得很投入，一边做一边讲他以前做的“英雄事迹”。这段场景是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这场景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应该是因为它给我的感觉非常温馨，再没有比它温馨的了。

在没有上学以前，也就是八岁以前，父亲买了一个爆米花机，用它给贫穷的家里挣些花销。每天早晨，父亲用板车拉着爆米花机和我，挨村串户爆米花，在一个孩子多的地方，支起锅子，一会就有人来。当时最便宜的时候好象是七分钱一锅，后来行情看涨，到了一角五一锅，一角五在印象中是最贵的了。炸爆米花最累的是腰，快到中午时，父亲会缓慢地弯着腰站起来，捶捶自己的后腰，这时候，我会上前去帮父亲拉风箱，但大部分时候父亲不让我拉，他怕我拉不动。当我有机会替父亲拉的时候，会很卖力地拉，但父亲没过多长时间就会说我拉得不行，罢了我的职自己拉，当时我有点怀疑父亲对我拉风箱的能力抱有偏见。呵呵，当时的想法多么幼稚！中午的时候，不收哪一家的爆米花钱，让他们给一顿饭吃就行了，我就是这样吃百家饭百家饭长大到上学的年龄的。

天黑的时候收工回家，我又会坐上板车，在不太黑的晚上父亲拉着我慢悠悠地往家赶。有时候，父亲会停下来，在一个麦桔垛或柔软的草地上数当天挣的钱，一分一分一角一角地数，我记不太清楚那时候一天大约能挣多少钱了，大约三四元的样子。父亲数钱的神情，严肃而认真，有时候还有稍许的满足。

后来，我上小学了，上学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的时间，与父亲的联系也就少了，这时候，父亲和姐姐们也到江苏去做卖绳子生意了。那时候，姐姐和父亲从江苏回来是全家的大事件，全家人会兴奋好几天。他们会带回来很多好吃的：香蕉、苹果、糖果等等，还有他们讲的事情，父亲一般不讲，主要是姐姐讲，讲绳子的销售情况、同隔壁村商家的竞争。在这期间，父亲照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很年轻、很有精神，跟现在的父亲比，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卖绳子挣了些钱，要在村南盖新房了，当时我不知道在这个时期父亲经受了很艰难的一段过程：房子还没盖完的时候，家里好像没有钱了。不知道父亲和姐姐们是怎么渡过这一关的。这段艰难的过程是从他们后来的闲谈中我才有所了解。

到了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小事。一件是我发高烧，我到诊所去看病，趴在柜台边没多久就起不来不省人事了，后来知道是班主任骑车跑了八里路把我父母叫来的。我当时意识不太清醒，隐约记得在那个诊所的床上，脑袋下枕着冰棍挂了六瓶吊水。然后父亲用板车把我拉了回去，夏天太热，我睡在院子里，一夜喝三汤碗中药，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要一整夜不睡才能煎出连续的那三碗药。那药真是苦啊，我每次喝都吐出其中的三分之二，但父亲当时的那种无微不至我至今还忘不了。一个星期后，我病好了，但烧得脑细胞有点损伤，看谁都有点陌生感，除了家里人。

第二件事，在我初二时，有天中午回家，看到父亲趴在床上，双手满是血，右手拇指指甲破裂，鲜红的颜色。后来知道是被邻居金宝家打了，他们打到了家门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趴（因为腰被打了，不能躺）在床上的父亲的表情：痛苦？绝望？思考？（思考后面怎么打官司），从那时起，我知道我们家多了一个所谓的“仇人”。后来父母到了镇敬老院养伤，再后来到县医院，此时父亲的伤好了，忙着走关系、打官司，母亲的胃切除了三分之一。这件事之后，我突然发现，父亲有些老了。。。。。。

一件不算大事的事，东边邻居（叫什么忘了）在村东喝醉酒了，不知道谁起哄让他逞能打我父亲，我父亲回家了（我不想说我父亲跑回家了），那个醉鬼在门口吆喝着、大骂着，父亲也时不时还着嘴，邻居拉劝着。那家伙要砸我们家电视，大姐让我躲到屋里，我倔强地站在门口，那个醉鬼在我左脖子上打了一拳。后来电视没砸成。那一拳不知道重不重，因为当时我很激动，对那一拳没什么感觉。这件事之后，父亲又憔悴了一些。。。。。。

还有一件不是事的事，父亲有一次在村东爷们家喝酒喝得有些高，回到家蹲在门槛上抹起了眼泪，眼睛血红，母亲拉不住。那一抹，抹动了我的神经，让我完全懂得了父亲养家的艰难。

高中三年，我住校了，家里的事情了解得很少。周末的时候，要么是我回家带吃的米、面、蔬菜等，要么就是父亲给我送来。父亲来后，我会给父亲煮几碗面条，我知道父亲喜欢吃我煮的面条，但他在吃了一些后总是说自己吃饱了，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吃。

高考之后，我第一志愿没被录取，要到我压根没有想到的二本院校去上大学，父亲把我送到漯河。一路上，父亲的动作和眼神中，无不显示出对我出远门的不舍。在我匆匆忙忙上火车的时候，在站台上看下班窗后面父亲关切的眼神、听到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小名的声音，我差点没有掉下眼泪，人世间的爱还有比这伟大的吗？

高中的时候，我们家在村里受的欺负少了，因为村里“某些人”知道我可能考上大学。在这之前，为什么受欺负？因为在我很小时，我父母就生了我一个男孩，而且是全村最穷的！四五年级的时候家境好了点又为什么受欺负？因为我们家的屋子在附近盖得是最高的，别人看不惯。我敬爱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把我们带大。

我的童年，充满灰色，只有家人（父母、姐姐）的爱，是暖色。

我敬爱的父亲，我在这里记录下我看到的您的历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真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