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村杀手

西凉山下，静静的流淌着一条小河，蜿蜒曲折而下，到了西凉村就打了一个结……

　　一、

　　毛小虎接到电话的时候，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接到的电话多半都是陌生的。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几个朋友，甚至，没有几个熟人。
　　电话里的人语气淡定，声音很低的告诉他，离着他站的地方不远处的超市存包处有一笔大生意，叫他按时去接。他没有再细问，因为他知道有这些就够了。他冷酷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利索地说出一串数字——那是他的银行帐号。按老规矩，对方要先付一半，余下的完工后再付。
　　他进入这个组织快两年了，每一次他都是单独行动，但他从来都没有失手过，每笔生意都办的干净利索。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之所以能每次顺利完成任务，是因为他把每一个目标都没当人看——一个杀手的眼中除了目标就是目标，没有人和非人之分，所以他干得很出色，是这个组织中的得力干将。

　　二、

　　这次的任务在对面超市的存包处，所以他得先拿到第一手资料。他整了整风衣，虽然春天即将夏天，但他仍是喜欢用风衣将自己包裹起来，这样他认为比较有风度。戴上墨镜后，他抬脚迈入了超市里面。进去后，有人给了他一把钥匙，钥匙上有存包处的编号。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接过钥匙后朝着超市的存包处走去。
　　很顺利的，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很老练的将东西装入风衣口袋，带着墨镜的眼睛环顾了下四周。以前，他总以为带着墨镜是为了装酷，现在他知道了戴墨镜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视线。当一切都办妥后，他吹着口哨，一脸轻松的离开了超市。临走时不忘了将钥匙还给那个人并塞了一张面值不小的小费。
　　回到住所，他拿出资料——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目标常出没的地点。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有着精致的面孔，脖子上的玉佩在她无瑕的面容上掩映着别样的风情。她在向他微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微笑中似乎包含着不屑的眼神，眼神中似乎还依稀有着挑衅的味道。
　　他盯着照片，目光像触电一样顿时灼热起来，这个女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可是现在，可笑的竟然是，她却成为了他的目标。
　　他有点发慌。在燃起的烟雾中，他的脸有点模糊不清。

　　三、

　　西凉村。
　　村头的小溪常常是毛小虎的去处。每当他被父亲责骂时，他总会一个人来这里排遣愤懑。他恨恨的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全村最优秀的猎人。
　　西凉村是个名副其实的猎户村，这里的人家多半以狩猎为生，只有在闲暇时才会在山脚下种植一些苞谷和高粱等等。
　　这次他又被父亲责骂了，说他擅自造猎枪，而且还是双筒的，火性太强，怕要遭天谴，于是狠狠的训了他一顿。他一个人，心里不痛快，便又来到了这个小溪的独木桥上。这时，他会想起一个人，花默泪，也只有她，才能让他在无限恨意中稍感欣慰，虽然她比他还较真。花家是西凉村的村长，花默泪的父亲同时也是这个村最优秀的猎人，他的子弹从来没有一发落空过，所以，他便成了毛小虎暗地里羡慕和模仿的对象。
　　当他想起花默泪时，她便来了。轻轻的，调皮的，捂住他的眼睛，一个劲的要他喊她姐姐才肯罢休。
　　毫不容易放手了。
　　“你知道吗？”他掩饰不住兴奋，对花默泪说，“你爸爸开枪时的姿势酷毙了。”
　　“哼，我的枪法不比我爸爸差，上次就是我独自一人猎到一头白尾狐，你知道的，狐狸是最狡猾的了，可都没有逃过我的枪法。”她说起了这件事，脸上的表情不无得意。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怕是你爸爸打死了让你给拖回来的吧？”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甚至，还有嘲讽的味道。
　　“不信？”她看起来生气了，“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好啊，这没有什么不可以。”
　　“好，听我爸说，最近西凉山上有一只狗熊出没，老是祸害村里的庄稼，我们就比比，看谁能先把那头狗熊给解决了？怎么样？”
　　她说完这句话，立刻就起身从独木桥上站起来独自走了。看样子，她是真的生气了，他竟然敢瞧不起她，她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他一脸惊诧的看着她离开，心里嘀咕，这丫头，不会是疯了吧？

　　四、

　　西凉山。
　　山势陡峭，起伏的山峦上，布满了灌木丛，杉木，马尾松等等。人行走在里面，就连大白天阳光也很难照射进来。
　　地上落满了枯叶，松针等，人走在上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毛小虎这时候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花默泪她爹是一村之长，若是她这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向她爹交代？所以，他现在感觉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愣在一堆灌木丛前，觉得事情似乎开始棘手了。
　　而花默泪早就走远了，就算他现在追过去说不比试了，也未必追得上。那丫头，太好胜了，倔强的怕是连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想，看来，目前最好就是把那头熊给尽早解决了，然后宣布她失败，否则她是不会罢休的。
　　他站起身，朝丛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他开始觉得不妙起来，因为他看见了一串脚印。没错，的确是狗熊的脚印，同时，他又看到了人的脚印——除了是她留下的，还能有谁？ 

他赶紧跑步前进，也不管在丛林里有数不清的荆棘和刺丛存在。他还是飞奔了起来，那些刺丛和荆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但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啊跑，他忽然就被绊倒了。只见她朝他瞪着眼，手指着不远处作了嘘声的手势。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是不放心她而飞奔来的，她居然毫不领情还绊了他一跤。
　　当他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时，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恐惧一下子从脚底蔓延到脑门——那头狗熊赫然就在眼前。不过此时，他们还是安全的，因为它是睡着的，似乎刚刚吃饱，正心满意足的做着美梦。
　　他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用商量的语气小声的问：“怎么办？”“凉拌！”她甩了他一个白眼后，立即动手起来，趁着狗熊睡着之际，说不定还能将它生擒，节约子弹不说还环保。于是她从随身取下一根粗绳子，在附近的大树上打了个死结，又在绳子的另一端结了个环扣。做完这一切，她朝他小声的吼道：“喂，看你的了，去套住狗熊的脖子。”
　　他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不是吧？这么高难度高技巧高危险的三高事情要让我做？于是，半天没敢吭一声，兀自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她骂了一句，蠢蛋。随即自己小心翼翼的朝那头熊靠近。他在一边看得心提到嗓子眼，一个劲的小声提醒，小心点，小心点。被她回头一瞪，立即闭嘴了。
　　快到跟前的时候，那头熊不知为何翻了个身，让旁边看着的毛小虎紧张的一下子失去控制，大声喊：小心。
　　事后，她说，若是不带你这蠢蛋来，我一定能生擒那畜生，也就不会受伤了。他没有吭声。
　　事实上，的确是毛小虎的那一声发力大喊坏了事。熊被惊醒了，似乎也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有人想抓它。但它却没能马上起来反抗——它笨重的身躯想站起来反抗还需要一段适应时间。花默泪一下子带着环扣冲了过去，趁着这头笨熊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绳索套上的同时，熊的一只爪子随即也拍来了，幸而是拍在肩膀上，但她还是摔出去老远。

　　他开枪了，双筒猎枪冒着阵阵青烟，声音很响。子弹也很有力道，穿过了那头熊的咽喉。可怜那头笨熊，临死前呜咽了几声，却没弄明白为什么死了。

　　她说，你紧张什么？为什么要开枪？不是所有的事都要用枪来解决的，若是哪一天你没带枪怎么办？
　　他颓然坐在地上，擦过头上的冷汗说，你没事就好，真够惊险的，你要是出了事，我就对不起你爹了。
　　她捂着肩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扯过绳索回了句：胆小鬼，你不用向谁交代，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本不用枪也能解决的，凭那头熊的智商，怎么会斗得过我？

　　他笑了。这次他没有争辩。

　　五、

　　他俩的行为轰动了全村。同时也使毛父更为震怒，回来便没收了他那把双筒猎枪，并罚他去柴房面壁，三天不准吃喝。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狩猎者有三不杀：虎不杀，熊不杀，鹰不杀。违者要遭天谴。如今他却干了这么一件荒唐事，所以也难怪毛父这么生气。

　　这次他有些气恼，为什么有这个规定却没有人告诉过他？而若不是花默泪挑衅，自己也不会落得这样了。所以，他想看看她，她会不会也和他一样面壁呢？
　　半夜的时候，他翻出了柴房，循着熟悉的路，他来到了花家。刚准备动手翻墙，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仔细一看，果然是她。她怎么没事？好像还揣着什么东西，悄悄的跑了出来，一路疾走，根本没有留意跟在后面的他。
　　他想，也好，我要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一路走来，竟又走到他家的柴房处，小声的瞧着窗户说，蠢蛋，赶快来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
　　他在后面听到了。这一刻，他不气恼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正准备显身，她又开口了，蠢蛋，不要以为你不开口就算了，等你出来，我再和你比试比试，你不是不服吗？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说完，丢下饭菜在窗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喜悦，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温情瞬间冷却了下来。我就这么窝囊吗？要让她看不起，一次还不行，非要第二次，第三次吗？我一定要做出个模样来，否则这一生，都要让她看不起。

　　六、
　　毛小虎确信她是喜欢他的，因为她曾满心喜悦的接受他送她的那个玉佩。他说，美玉佩佳人。她说，佳人爱英雄。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他自认不是英雄，所以那晚离开得很决绝，甚至没有回头。
　　他从西凉村出来的时候，顺手捎带了那把他至爱的双筒猎枪。很精致的短筒，7.6mm口径，是他自己收集的材料，各个部件的加工都是在村头铁匠铺里完成的。因为是私造货，外形比较丑陋，最大的缺陷是最难加工的膛线没有做出来，枪筒内壁光光的。
　　正因为这把双筒猎枪，他的杀手生涯才变得顺风顺水。他知道，这把枪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膛线，射出的子弹在飞行时会翻跟头，在空气里发出正常射出的子弹所没有的令人恐惧的啸叫，甚至在进入人体时还会持续的翻跟头，像一柄锋利的旋转刀片，切碎一切。他引以为豪。
　　但这次，这把枪将要对准她，花默泪。他无法想像子弹在她身体里切割时的情景。

　　他突然又开始好奇起来，她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的呢？她因为什么被追杀？她和他身处的组织有什么关联？她在这个城市里为什么他至今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藏的这么深？
　　他被这些问题纠缠，头疼不已。
　　或许，可以去问问力哥？

　　力哥的正面身份是某集团的总裁，从事外贸进出口生意。暗地里干着操控人生死却又可以来钱的行当，用他的话来说，这叫马无夜草不肥。这些血腥的原始积累使他的生意一日千里发展，无论是黑道白道都忌怕他几分。
　　而他从一开始来到这个城市便被流氓打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将他围在中央，所要买烟钱。这使他大为光火，因为他本身就是身无分文，正饿着肚子，哪来的钱给他们，于是一把掏出双筒，一声不吭的指着他们。那伙人倒像是见过世面的，脸带嘲讽。
　　“怎么？想拿一根烧火棍吓唬人吗？”其中有个人凑上前来，伸手就要夺他的家伙。
　　他眼没抬，随手一枪，夺家伙的家伙捂着膝盖倒了下去，血流如注。其余人一声没吭，瞪着眼看着他。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这一幕恰巧被力哥看到，遂将他招入麾下。果然，他成了力哥的得力助手。

　　这要是在以前，他根本不会国文客户交给的目标是谁，有多大权或有多少钱，他只关心收钱然后行动。现在，他想要问问力哥心头所有的疑惑。

　　七、

　　他离开了住所，朝着力哥的公司走去。

　　出了力哥的公司，他感到两年前猎熊时的恐惧再一次遍布了他的全身。力哥和他说话时的表情还依然很清晰。力哥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对他说，这次的目标也是一个杀手。杀手？花默泪也是杀手？她要杀谁？
　　力哥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伴随着眼圈吐出后，说，我。
　　他也终于明白了，是她受人指使或者是她脑袋秀逗了要干掉力哥，而他，要在她干掉力哥之前干掉她。
　　他立即陷入了更加头疼的境地。
　　他是如此的了解对方，现在他亦猜测到她是因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又为何成为了一名杀手的了。答案只有，她要证明她比他强。
　　她追他至此，了解到他在这个城市里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杀手，为了制止他继续在这条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也参与了进来。她了解他，所以，这一次她要让他罢手，然后洗手。

　　他的心，莫名的疼起来。两年来，他思念她，恼恨她，无数次的想像他们再次见面会是怎样。
　　是的，他们青梅竹马。
　　可，为什么非要证明谁强过谁呢？也许，原本这就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

　　八、

　　他决定放弃。
　　这一定要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否则，当一切都无法挽回时，他们谁都负不起这个代价。
　　不管是她杀了力哥还是他杀了她，或者他没有杀她，而力哥的那些手下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所以，他只能认为，放弃是一种智慧。

　　望远镜里，他已经看见了她。花默泪，花默泪，既然你已流泪，又何必再去撞南墙呢？
　　他默默的放下了望远镜，整了整风衣，戴好墨镜，大踏步的朝她走去，脸上带着微笑。
　　他的确笑了，因为他看见，她正慢慢地举起枪，枪口指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