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2)

来源:互联网 发布:cf卡fps软件 编辑:程序博客网 时间:2024/06/02 12:25
原文地址:元宵(2)作者:涵——

龙脑香的味道——知道就是那女人身上的,我跟随。
  穿过雕花窗户的长廊,清冷的天光从窗格子外透进来——利刃一样刺骨。我咒骂着李妈,同时把帘子一一放下。
  龙脑香,龙脑香,好像就去了书房的方向——
  “你给我出来——”
  这一次,真是运气,这女人来不及栓门,我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
  我谨慎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翕动鼻翼,搜索她的气味——宝华轩墨汁的味道,掩盖了她身上的气味——我走到桌子边,那上面有磨了一半的墨汁。
  我怔了一下——是上次那个丫鬟失踪前磨的呢,还是上上次的丫鬟磨的?或者墨汁从来就是这样?
  一支点梅笔,一支依文笔,我居然有心思端详。
  我用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住笔杆,无名指顶着,小指翘成一朵兰花。
  丫鬟为我铺开曳云轩的信笺,本白色的纸上,淡淡的有一朵朵云彩。
  点梅笔蘸了墨汁,圆润饱满,淋漓。
  “年年元宵,今又元宵,元宵灯火重,又上几重霄?日日相见,今却不见,见面亦不识,何苦重相见?夜夜凭栏,今夜凭栏,凭栏遭风雪,泪湿白玉栏!岁岁今朝,今朝何朝,朝朝复暮暮,明朝是他朝……”
  淋漓,我一时失神。
  我把字写在了新粉的墙壁上,玉女簪花体。
  “元宵灯火,隔断九重霄;见面不识,枉然重相见;凭栏风雪,凭栏风雪,白玉栏杆湿,又化风共雪——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挡不下明朝他朝,空把泪眼抛……”
  过多的墨汁,在先前的几个字上流淌下来,我的泪水。
  干涸的笔,在最后的几个字上,留下飞白,我的泪眼。
  我怎么,如此心痛的感觉?
  我怎么……
  我用手指碰了碰最漆黑的几个字,黑了指尖儿,我用来在墙上打下我的印记——一点,两点,三点——怎么点点都成了红色?是谁?咳血,喷溅在墙壁上?
  我呆呆看着墙上的血迹……是我的血么?是我的血还是他的血?
  啊,他已死了,我为什么独活?
  “夫人——”李妈鬼魅一样出现在我的身后。
  “恩?”我一转身,让她看见墙上的字迹。
  可是她没有吃惊,她不会吃惊,她没有表情。
  “夫人——”她说,“客人来了。”
  客人?我怎么觉得上林苑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呢?好像已经几百年那么久了啊……
  尘封的记忆,像是压在厚厚的书页间的蝴蝶,剥不下来的,一剥就破碎了。我不去想。
  我不去想为什么李妈一叫,我就跟着去了——我难道心里在盼望着什么人的到来?似乎是的,似乎一贯是的。可是一明一灭的记忆,半虚半实的日子,我不去想。
  我甚至不去想那个女人,女鬼。我将她遗忘在书房里。
  唔,也不是完全的遗忘——至少在经过雕花窗户的长廊,清冷的天光从窗格子外透进来时,我还是咒骂着李妈的——那窗帘又拉开了。
  “你这作死的老奴才!”我愤愤道,“你非要冻死我才开心吗?为什么总要把窗帘拉起来?”
  “我没有,夫人。”李妈回答。
  争论,这没有用——是那个女人——没有女人,夫人。
  这是什么衣服——这是您的衣服,夫人。
  谁点上的檀香——您自己,夫人。
  为什么有人在弹琴——没有琴声,夫人。
  ……
  同她争论没有用。她和那女人是一伙的。
  我经过一个个窗格子,解开一根根绳子,放下一幅幅竹帘子。
  鬼影绰绰,在我的身后。
  “小姐……小姐……”丫鬟哭得梨花带雨,“您这样,奴婢会被老爷责罚的!”
  我并不听。
  元宵节,外面的街道就是海洋,坠满了星辰,流动着,歌唱着。
  谁的手里提着红灯笼,从我的窗户下面经过,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叫我家临街的观景楼上,亮如白昼。
  亮如白昼的楼,不是太师独生女抛头露面的地方。我拉起一幅幅竹帘子,丫鬟又将他们一幅幅放下。
  “小姐……小姐……”她哀求着,徒劳。
  她的确该哀求——不过,该去哀求老天,在我偷偷跑出去的时候,爹爹他千万不要上楼来——不过,爹爹有功夫管我吗?他不是正为了朝廷里的事情烦心?骑墙的他,究竟要归哪一边?太子党?将军党?呵……我完全不知道那些事情。
  “小姐……小姐……”她拉不住我。
  我回眸一笑,轻轻翻过了栏杆。
  我轻盈如同一只蝴蝶,借着两丈红绫,飞出太师府的樊笼。
那樊笼之外叫做世界,铴国繁华的京城,一贯繁华,日日繁华,谁在和谁寒暄,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谁穿着新衣服,却全然没有一丝欢喜的表情?谁在给人让路,又是谁是张扬跋扈?
  我记不确,我记不切。
  我只是随着灯海沉浮,漫无目的——也许会淹死的,我想,那么我需要桴——当是一盏灯。
  我在浪里四下张望——那一边,我看见卖灯的人。
  鲤鱼灯,跃跃欲跳龙门;乌龟灯,头颈一缩一伸;莲花灯,看得见花瓣上每一丝血痕……
  我朝那边挤,朝那边挤。可是人潮的巨浪屡屡把我向后推,向后推。
  我眼睁睁看着摊子上的灯都一盏盏熄灭——就连最后一盏也没了,一盏寻常的红灯笼,不知道交去了哪一个人的手上,恍惚的在我面前晃过。
  我伸手去抓,空的。
  我脚下一滑,这一跤摔得却是实的。
  我觉得那潮水,迅速漫过我的头顶——我将窒息。
  然后,我又见到了红灯笼。近在咫尺。
  “小姐,您受伤了么?”
  红灯笼,谁在大白天打着红灯笼来拜访我?
  我在正厅的门槛上绊了一下,红灯笼晃过我的眼前。
  “您受伤了么?”
  俊逸的青年,修眉朗目,他在我的面前,温柔的薄薄的嘴唇,正微微笑,每一个字,都带走我的一分自制——啊,他是谁?
  “小姐,您受伤了么?”感觉他的手,扶着我的胳膊,隔着衣服料子,温暖温存。
  “啊……没,没有……”我抿着嘴轻轻一笑,转过脸去。
  知道我的眼睛,在那一转脸的时候,迅速扫过了他的脸——我的眼睛,顾盼间,流光溢彩的,脉脉含情的,神采飞扬的——因而他的眼睛,就停留在我身上。
  “小姐……请问……请问您芳名?”
  这句话,他冲口而出。
  说还是不说呢?我心如撞鹿,低头看着他的灯笼。
  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怯生生触碰——灯笼,差一点就是我的,被他占了去——被他,为什么诺大的,繁华的铴国京城里,千百人中,独独是他?为什么不早不迟,最后一盏,独独是他?为什么人潮汹涌,接踵磨肩,独独是他?为什么我十数年的生命,美名远播,而不知我姓名的,独独是他?
  “我……我冒昧了……”他红了脸去。
  我嫣然一笑,低低地说:“翩翩。”
  他却误解了,笑道:“是啊,偏偏,怎么偏偏就冲撞了小姐……哎呀……”
  不知什么人,走路不带眼睛的,重重撞在他的身上,把他撞了一个趔趄。
  但是,他就势拥住了我——这不是轻薄,我知道,他是怕人撞了我,是要保护我。
  那相拥的一刹那,有千百年长——是这繁华扰攘的世界成全了我。
  元宵的花灯从街道上一路点亮,亮到贯穿京师的金水河旁,还不甘心,一盏盏,都投到河里去了。
  “你从没有见过?”他看见我讶异的神情,“我猜想你一定是天上来的。”
  我瞪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是在放灯。”他指着水面上闪闪的火光,“让灯从金水河飘出城去,许个愿望——如果能一直不沉,那愿望就会实现的。”
  我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短短的一瞥,耳热心跳——若能许一个愿望,我希望……
  “你想试试吗?”他微笑着问。
  然而他知道我一定是想的——就连卖灯的孩子也知道,已然走到了我们的身边。
  我们买了两盏灯,莲花灯。
  “灯要放平,手要轻……”他指点着我,“轻轻的……对了……”
  我看着两盏灯并列在水面上摇晃——并蒂莲。
  “你……你很会放灯……”我低声说,“你经常放吗?”
  “是啊……”他仿佛陡然间有了许多的心事,“从小到大,每一年元宵节我都放灯的……放了……放了二十盏了吧……”
  “那……那你该实现了多少愿望了呀!”我暗暗羡慕,若是早知道这样的祈求,我会早十数年来放灯,年年放,希望早些认识他。
  他的笑容带了一些苦涩:“说来……还真是老天不助我……唉,我的灯从来没有飘出过京师——总是在半路就沉了。”
  “啊?为什么?”我指着远处灯火明灭处隐隐可见的城墙,“这里离城边很近了呀,怎么会飘不出去呢?”
  “唔……”他沉吟了片刻,道,“我从前不是在这里放的,是在那一边——”遥遥一指,更在人潮汹涌处——城中央么?什么地方?
  “那还真是远了一些。”我说,“不过今晚,你的愿望应该实现了。”
  “希望吧。”他略显疲倦的眼神在转脸看我的一刹那变得温柔。
  我们看着灯。
  起起伏伏,闪闪烁烁——哎呀,那起伏的浪怎么突然掀高了?那闪烁的灯火怎么骤然变得嚣张了?
  我们一齐看向上游。那里驶来一艘画舫。
  佳肴,美酒,绿歌扇,鲜舞衣,桃花扇下风醉人,杨柳楼头月也低,正元梦依依。
  妖冶的音乐,放纵的舞步,和恣情的笑声——搅乱了金水河面,以及,元宵的灯海,掀千里白浪,万仗波涛,翻涌。
  更沉了千朵莲花,万般愿望,失落,失望,沿河,沿街,一个城市。
  我看见他的拳头一点点捏紧,嘈杂的纷乱里,依稀听见骨节在咯咯作响。
  “那……那些是什么人?”我问。
  “人?”他的语气里一丝嘲讽,接着冷冷一笑,“那不是人,是上林将军陈永晔。”
  啊?上林将军?我吃了一惊,可不是一些口中权倾朝野的奸佞?另一些人眼里的护国重臣?爹爹犹豫,要不要结交的人?从朦胧的金黄色轻纱帷幔里,只能模糊地瞧见他的身影,高大又魁梧,我想他是满脸横肉——可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思考,懒得思考——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就要回家去了——必须把握在外面的每一个瞬间。
  画舫已远去。
  “唉……”我轻轻地幽幽地叹了口气,“已经分不清哪两只是我们的灯了。”
  “恩……”他心不在焉。
  “或者……”我轻咬着下唇,偷偷抬眼看他,“或者,明年我们再来一次?早一点来,就不会遇见上林将军了。”
  他有一点点的惊讶——我也是,我怎么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然后他笑了,说:“不错,上林将军有什么好怕的?明年,他一定不在了。”
  我懵懂的:他为什么说得如此肯定?但我不愿细想,我所盼望,只有明年。
  “翩翩。”我又一次低声说。
  “什么?”他问。
  “翩翩。”我重复。
  “啊——翩翩!”他恍然大悟了,“翩翩!宁得翩翩,不做神仙!你是翩翩!”
  我抿嘴一笑:对,我是翩翩,偏偏遇上了你,宁可遇上你,也不做神仙。可是,你又是谁呢?
  我又仰脸去看他——看见他身后,匆匆跑来一队士兵。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他皱了皱眉头,向我抱歉的一笑:“翩翩,我记得你了,你也别忘了我——”
  忘记?我怎么会?

铴国太子,楚天。
  崇樾皇帝次子,聪颖好学,性恭谨,有贤德,九岁立为太子。
  他为什么在大白天提着盏红灯笼来拜访我?
  哦,不,他怎么可以?他以为还是当初,翩翩未嫁时?由着他,他的信笺,还有他的疯言疯语,自由进出太师府?我如今,却是上林将军的夫人——已经囚禁在这个躯壳里很多年了。
  唉,很多年了,他竟不显老——或许,我也还是老样子?谁又知道,因为镜子里没有我的模样。
  他似乎有一点点疲倦——光景还早,他赶了个大早?是为了放灯?谁说这次放灯时,一定就没有上林将军的?
  他两手扶着我——我绊在门槛上——隔着衣袖,我感觉不到他的体温。
  “你……”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穿着这衣服?”
  这衣服?我低头看看,他是说我的嫁衣么?
  唉,以为是我想的?若不是闹鬼的上林苑,若不是那女人,若不是李妈,我怎么会穿着这么可笑的嫁衣?
  楚天,楚天,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浑浑噩噩,我有多苦……
  你不知道的,我就像是疯子——他们都当我是疯子……
  你不知道——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见了你的面,我才能想起来,我其实,每一天活着,就是为了要见你,早也盼元宵,晚也盼元宵,我就是要见你……
  可是,满腹苦水,见了你,我又怎忍心向你说——我知道你已经够心烦的了,心烦……唉……
  千言万语,我只化做强颜欢笑。
  “怎么?这衣服不好看?”

  我还能记得,那年元宵,我穿着绣了一半的嫁衣,翩翩然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怎么,这衣服不好看?”
  他皱眉,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跺脚,作势要打他。
  他就笑了,摇摇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不错,我穿什么都好看——只要是为他穿。而今,这身嫁衣,是我成为上林夫人的标记,还会好看吗?
  他果然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有很多的悲哀。
  “算了……”
  我们异口同声。
  一种……歉疚?谁在对谁歉疚?莫名。
  “你还记得放灯么?”他问,“轻轻的放,手要拿稳……”
  “我记得。”我说,“我还记得你抢先买走了我想要的灯——那你还记得我摔倒了,你把我扶起来么?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看到了我?”
  “因为你显眼——你在我看来,比手里的灯笼还亮丽……那天放灯,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你还没成亲,你呢?”
  “其实我打从记事起,一直都是许的同一个愿望。”
  “哦……我知道……可是,你难道没想过什么关于我的愿望么?”
  “我有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希望,你不是仙女。”
  “嘻嘻,你这人,就是会哄我开心……”
  “……”
  我们对视着,一线一丝的甜美——甜美到有一点点凄凉。
  “翩翩……”他忽然说。
  “恩?”
  “你应该离开这里,翩翩。”
  “什么?”
  “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离开这里……”
  “离开?”
  “听话,翩翩……听我的话好么?你不属于这里……”
  听话。
  听话,翩翩。他好像曾经这样说过——对的!他说过!
  我突然想起来了。
  当时他说的是:“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定要……嫁给他……”
  嫁给他——他,上林将军陈永晔。
  元宵之后第三天,我还在绣我未完成的嫁衣,同时等着楚天。
  窗外的月亮显出微红的颜色——月光也带着血的味道——好像血的雾,浓浓的在空气里,湿润的,饱和了,粘在外面的每一盏灯上,朦胧的血晕。
  ——自从三天前,世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淡红的血色,没有微末的悲哀,只是剥夺了我等待楚天时甜蜜的心事,取而代之,焦急,担心,紧张,惶惶不可终日。
  他,他不会出事吧?
  我总是这样自己吓自己——若换了你,你也会——三天前,我早早地巴望楚天来找我放灯,盼望他梦想实现时的笑脸——而当我穿上未完成的嫁衣迎接他的时候,我亲见,他的表情,由初初进门时的强颜欢笑,变成悲哀,痛苦,绝望。
  他不能说一言,嘴唇开合着,喃喃又叨叨。
  他在我怀里哭了。
  我想他是男人,他为什么哭?
  然而我也哭了——梦想还是破碎了,那些灯,沉到金水河里去了……
   不过,他比我先收住眼泪。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会让他白白送命的!”他说,咬牙切齿,斩钉截铁,“我一定要报仇!报仇!”
  然后他就出去了,再没进来——直到,直到元宵后三天,我绣到牡丹花的第六片叶子。
  “你终于回来了!”我推开绣架,向他扑过去,“没事吧?他没找你麻烦吧?”
  他摇头,悲哀,痛苦,及绝望。
  “那……那就好。”我轻轻舒了口气。
  可是,他突然看定了我。
  “怎么了?”
  “翩翩——”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他——他要你——”
 我一时怔住,连退了好几步:“什么?他要我做什么……要我杀你?”
  他摇头:“不,他是要你的人。”
  这个时候,我退无可退。
  “要你的人——”他痛苦,表情扭曲,“要娶你——”
  我背紧靠着一幅竹帘,我需要他来支持我的身体,可是我发现那挂帘子的绳,像我一样无力,我的人,就像竹帘一样单薄,飘零。
  “不……我不答应……决不……”我摇头,摇晃整个身体,“不……不……”
  “他看到了你的画像……我画的那一幅……”他说,“今天他上我家里来的……他就看到了……然后他说他要你……他说他连别人的命都可以要,为什么不可以要你……”
  “我不嫁他……我不嫁他……他是个屠夫……是个魔鬼……”
  我们相对无言,泪千行——都是我的泪。
  “你……”他走上来扶着我的肩膀,“你嫁他吧……”
  “你在说什么?”我愣了,“我除了你,谁也不嫁的……谁也不嫁的……”
  “你想我死么?”他问。
  “我……”
  “他说他可以要别人的命,别人除了四弟,还有我。”
  四皇子楚江,这是最令我瑟缩的名字,也是最叫我毛骨悚然,神智失常的元宵节记忆。
  史载:“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五,四皇子楚江密谋兵变,围上林将军于市。上林将军以火炮轰之,京师绝类炼狱。楚江事败而被诛。”
  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五,就是我和楚天邂逅一年的纪念日,也是我满心欢喜一边绣着嫁衣一边等楚天来找我去放灯的那一天。
  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叛乱?
 “小姐……小姐……”丫鬟在一边叫着我,声音里全是惊惶,可我都没察觉。直到楚天跌跌撞撞进来,我还叫他欣赏我的嫁衣。
  啊……噩耗,就这样突然降临在我的房间里。
  我怔怔的,怔怔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天啊,怎么会这样?”身上未绣完的红嫁衣,一点点和血色的夜溶为一体。
  我扑到窗边——眺望,京师的中央,依旧扰攘——太史令,妙笔生花,寥寥四十八个字,但怎及我观景楼上匆匆一瞥的触目惊心!
  炮弹飞出去了,掉在人堆里,血肉横飞——残破的躯体,如特大号的爆竹,在空中炸开了,红艳艳的飞散……
  我就快要晕倒了。
  看见楚天的表情,痛苦,悲哀,及绝望。
  他在我的怀里哭泣。
  “你想我死么?”他又问。
  不,我不想,若他死了,我不独活。
  “那么,你嫁给他吧……否则我们都会死……嫁他,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
  “……”他张口欲言,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什么希望?我们是没的选择了……”
  没的选择了……
  他是真是没的选择么?
  啊,果然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还是这样的!
  “好……好吧……”我的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被血腥的空气吸收了,同时吸去我所有的力量。

  “翩翩——”他抱住了我,紧紧的抱住了我。
  天啊,在这样的世界上,我们还能抓住的有什么?本来尚有彼此,如今只有短暂的瞬间,明天,连这瞬间都将失去。
  “翩翩,不要哭……”他喃喃,“不要哭,不要放弃……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定要……嫁给他……”
  “我不是……听你的话了么?”我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痛,“我不是嫁了么……可是,希望……你说的希望在哪里?”
  他没有接话。
  我幽幽然继续说下去:“希望在哪里……我们不是都活着么……希望在哪里?”
  他还是没有接话。
  我感觉有一种可怕的烦躁的悔恨的情绪攫住了我,让我变得疯狂,声调高得异样:“你说……希望在哪里?我在这个上林苑里……闹鬼的上林苑……那个女人,李妈,用人……全都是鬼……全都……我们活着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看不见希望……你指给我……你指给我……”
  他不能指给我,我知道他不能——我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你指不出来……你指不出来……因为没有希望……”
  他不能,他不敢——又或者他不愿?
  我这样哭哭笑笑的,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凄然笑了,带着朦胧的美丽,艳绝天下,如他手的红灯笼。
  “算了。”我说,“你叫我离开?你叫我嫁他,又叫我离开?事到如今,我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么?”
  无聊的,无聊的,元宵节的白天。
  时光一点点流逝,才到中午。
  完全没有心情去放灯,穿着嫁衣的我,坐在窗帘全部放下的房间里。
  无聊的,无聊的,时间是那样漫长——不知道当年,我答应嫁给上林将军后,那一年,都做了些什么。没印象了,若我是元宵节出嫁的话,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八到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有那样长的时间啊——长。
  如今回想,只余残酷的岁月——支离破碎的,被割去了一条条光鲜的点缀,剥去一块块繁华的装饰,剩下可怜的,一丁点儿东西——少得像一天的时间那么短。
  但是,无聊的,无聊的,一天的时间难道不长?我都不知道楚天在见了我之后去了何方。
  “他……他也许在书房,同……同上林将军在一起……”女人的声音怯生生在我耳边响起。
  我警觉地跳了起来:“胡说——胡说——他怎么会和那个魔鬼在一起?你胡说!”
  “我……我没胡说……我只是猜的……啊……我是这样听说的……”
  我觉得她语无伦次。
  “李妈!李妈!”我叫着。
  “夫人,什么事?”她鬼魅般的出现。
  “太子殿下呢?在哪里?”
  “回夫人……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我舒了口气,对虚无的女人道:“看,他已经走了。”可是心里,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况味。
  “啊……”女人嗫嚅着,“或许他真的走了……我不知道……但是,他和上林将军在一起……你也是这样听说的……”

  我是这样听说的。
  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八到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五间的某一天,太子楚天去上林苑拜访陈永晔将军。
  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试穿新嫁衣——我绣的那一件早已不知了去向,这一套,是崇樾皇帝御赐的。
  “不……这不可能……”我对那个小丫鬟说,“不可能……他怎么会去拜访那个魔鬼?他恨他,因为那魔鬼夺走了他的王位,还有他的弟弟……那是魔鬼……”
  “可是,奴婢是这样听说的……”丫鬟道,“外面都说,太子殿下和上林将军现在亲如兄弟……两人要好到一定程度,一起……一起去喝花酒也是有的……”
  我不相信——如果这样,如果他都可以满不在乎的和魔鬼称兄道弟,我还有什么必要,为了我们的性命而放弃我们的爱情?
  啊,除非……
  我心一抽,恐慌——除非他想像楚江一样,这样刺杀陈永晔?除非……
  不,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难道他已忘记崇樾二十八年元宵,地狱般的京师?
  哦,不行,我怎能让他送死……
  “我要去见陈永晔。”我直挺挺站了起来,大步地向门外走。
  “小姐,您还穿着嫁衣……”丫鬟跟在后面追。
  但是我不停——嫁衣,那又怎么样?如果我去得迟了,如果楚天他失手了,我就在上林苑里把自己给了陈永晔——无论如何,楚天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不独活……不能死,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夫人!夫人!”李妈跟在我后面——她这次倒是一反常态,在我跑过长廊时,把一幅幅的竹帘都放下了。
  可是我却没有注意——注意了也不往心里去。
  书房,如果楚天和陈永晔在书房……事到如今,如果还是逃不出陈永晔的手掌心,那我们的牺牲,都是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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