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印象三记

长沙城
说起来，我在长沙呆了二十多年，长沙城的每一个地方都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像。如果有外地人问路，我能讲出个八九不离十。从时间上看，我算得上是外地人中的长沙人了。从骨子里看，我却难以融入这个城市。从穿着和说话来看，我又是长沙人中的外地人。
长沙城给我的感觉并不怎么好。我调入长沙是一九八一年，那时我对长沙的印像还是比较不错的。想想看，一个泥腿子毫无思想准备就到了省城工作，那心情是何等的明媚。直到有一天我调北京工作，在北京生活了几年后再回长沙时，长沙在我的印象中彻底地模糊了。当接我的车子从火车站绕过城市时，这种模糊概念立刻变得清晰又强烈起来：好小好小的长沙城，就像沿海城市的一个小镇。两边破败不堪的建筑，建筑下的垃圾以及狭窄的马路、拥挤的交通和没有交通规则的车辆、人流。长沙，不再是我梦中的眷恋，惟一剩下的只有失落、惆怅和无奈。长沙城，这座古老文明曾经遐迩于世的城市，什么时候才能璀璨夺目？
这几年，长沙的确是变化了，这种变化使我想到一个很恰当的比方，尤如从后面看长沙的女孩，高窕、优雅、艳丽，青春、健康、性感。路宽了，城市整洁了，绿化在逐步达标，楼堂馆所遍地可见，公路网络四通八达，一幅现代化城市作派。长沙的夜生活更是风光明媚，华灯璀璨，歌舞升平，一幅繁荣昌盛的景象。长沙，你确实是变大了也变漂亮了。然而，这并不能让我夸赞你，我无数次地问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城市吗？如果是，我为什么不敢跳过去看你而要躲在你的身后？
我是很难去剖析长沙城的，这多少有些犯忌。长沙和其它城市一样，正在积极改造它的城市面貌。长沙最热闹的是商业步行街，长沙最美的是万代广场，长沙最注目的是全省第一道——潇湘大道，长沙最火爆的是洗脚、按摩、桑拿、盐浴城，长沙最引以骄傲的是——我想不起来，长沙最引以自豪的是——我还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制约了长沙迈向现代化大都市的脚步？噢，这一点我知道，但我害怕瞎说。
外地人来长沙，都说长沙好，不久前，我的一位战友从甘肃来，我带他在城区转了两天，我问他对长沙的印象如何，他只说了一个好字。我问好在哪里，他回答说比我们那里好呀。我没有去过甘肃，不熟悉那里的城市，能比甘肃好，我这个湖南人脸上顿时生出许多自豪来。
本地人对长沙的印象是麻木的。电视中经常有些老人对着镜头放肆地讲：好呀！路面宽了、城市整洁了、绿化广场也有了、城市品味上去了。是好呀，谁不说好呢，我也要说好，在长沙窝居了几十年，如今怎算有了一个象模象样的生活环境，谁不高兴呢！可是，我想到的不是这些，我在想为一个生活环境，我们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况且，一个城市，仅有一个生活环境够吗？生存环境呢，现代化都市所需要的因素呢？
按说政府的决心是很大的，谁不想长沙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长沙太小家子气了。想当年长沙的规划，除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外，在其它省会城市中也算是凤毛麟角的。据说长沙火车站除北京站外，在全国排行第二。那时长沙是多么惬意！也不知什么时候，长沙落伍了。落后了就要迎头赶上，于是有了东塘立交桥，有了五一路袁家岭立交桥、芙蓉立交桥。再有是五一路一色的华灯和人行天桥，那可是可以与北京长安的华灯与天桥媲美的。我们总能看到，长沙城是天天改建、扩建、修路，天天是机声隆隆，天天是灰飞尘落，天天是交通堵塞。
长沙是一个排外的城市，长沙的能人都跑到深圳、珠海去了，而你想成为一个长沙人，是很困难的。长沙还是一个只晓得大把大把地花钱，而不知道积累的城市。在长沙读一个好点的小学、中学，没有三五万是做不到的。在长沙没有过硬的关系，你是办不成事的。长沙的钱一个亿一个亿送到广东、海南去炒地产，换来的是一堆沙滩。长沙的猪、牛一车一车往广东送，运回来的都是一车一车的水（饮料、矿泉水）。长沙的大米也是整车整车的往广东运，运回来的是一车一车的饼干、方便面。这几年，长沙自己的房地产十分火爆，而价格比广东还高。长沙就是这样。
长沙有一个很标志的建筑，那就是长沙火车站大钟上耸立着的火炬。有人说湖南人很喜欢吃辣椒，连火炬都象一个辣椒。既然是火炬，为什么火苗这么毕直，难道不刮风吗？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据说设计火炬时，考虑过风往哪边刮。当时流行一句著名的“东风压倒西风”，大家都认为火苗应往西边倒，可自然界是极少刮东风的，如果火苗往西方倒，那不是没有一点自然常识了吗？既然不能让它刮东风，就让它括南风或北风。到底是南风压倒北风还是北风压倒南风，大家都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觉得长沙城就象这个火炬，刮风的时候，他猛烈地闪烁几下，风平浪静时，回归静止。
长沙城，你能真正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吗？然而，要成为真正的现代化大都市，仅有几条路够吗？难道就不要有别的内涵？
 
长沙人
长沙人给我的印象不是太好，这种印象缘于我脑海中的根深蒂固，我几岁时，就和长沙人打交道。那年，我们公社下放一批知识青年，是从长沙来的。我们队里分了四个，三男一女。其中那女的是我叔奶奶的亲戚，住在叔奶奶家里。
我们背地里都喊那三个男的做“水佬倌”，因为他们经常带着鸭舌帽，蓄着胡须，嘴里还吹着火哨（即用嘴吹口哨），就像电影中的小流氓。他们平时做事很奸，从来都是出工不出力，而且敢和队长顶嘴。有一次，队长叫三人一起去淘塘泥，其中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身泥，就耍赖不上工，队长去叫他，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见长沙人打了队长一巴掌，打得队长直操长沙人的祖宗。
长沙人住在大队部，夜晚我们常去玩，他们床上总是像狗窝一样乱七八糟。长沙人会吹口琴，吹笛子，拉二胡，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很是羡慕，闹着要长沙人教，但是长沙人好吝啬。有一个孩子偷偷的拿了口琴来吹，长沙人一把抢过，嘴里还叽哩咕噜训了那孩子一通。这还不算，又把口琴洗了三盆水，用一块很洁静的手帕包裹起来，使我们好没面子。
我们寻找机会报复长沙人。有一次，队长安排长沙人去车水，长沙人坐在水车上，怎么也配合不好，不管他们怎么使劲，那水就是不上来，长沙人泄气了，干脆在树下躲太阳，收工时，他们把上丘田的水全部放到车水的那丘田，然后回去了。我们告诉了队长，队长罚长沙人中午去把水车回上丘田，还要车满下丘田的水。这次长沙人居然没有和队长吵，但他想出了一个更绝的办法，他们把上面一排田的田坝全部挖开，把水匀到那丘田里，这样，队长却看不出一点破绽，反而表扬了长沙人。
这是儿时对长沙人的印象，直到有一天长沙人的这些小聪明在我印象中变成了绝顶聪明，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长沙人。有个例子可以说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越南的战争到了最残酷阶段，我们连队有一批长沙兵。本来我们都是当炮灰的，长沙人也不例外。连长战前动员，要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要敢于冲锋在前。每次长沙人表态最积极，一旦冲锋都每次落在最后。休整时，长沙人甚至做我们这些农村兵的思想工作，好象就是连队首长。长沙人说你们都来自农村，打仗是你们惟一的出息，你们冲在最前面，光荣了是烈士，万一菩萨显灵，没有光荣，那就是全世界的英雄，不定火线提干入党呢。我们果然听从了长沙人的怂恿，每次冲锋跑在最前面，结果，光荣了的都是我们这些农村兵，长沙人一个也没有光荣。
这就是长沙人。长沙人就是这样的狡黠、聪灵。
住进长沙后，耳濡目睹中，对长沙人的印象又发生了变化。总的来说，长沙人是一些鬼精灵，那脑壳简直就是化学头脑，对人好起来让你起鸡皮疙瘩，整起人来，你无法招架。在我们这些外地人眼中，长沙人最霸道，这种霸道不仅存在于长沙人的骨子里，而且体现在长沙人张扬的个性中。长沙人说话总是居高临下，不屑一切，总认为长沙人是天下第一，长沙人办事总喜欢喊人爹爹，等事情一办，他就会操你的娘。长沙人对世事牢骚满腹，就像谁都欠他的钱。长沙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通病，瞧不起乡下人，把乡下人当成猪，动辄吆三喝四。更有甚者，做些无聊的恶作剧来。比方有一次，我遇见一个乡下人问路，那乡下人讲话生硬了点，一群年轻的长沙人面面一觑，眼珠一转，其中一个说你要去树木岭，在这里坐6路车过河，再坐多少路车到终点就到了。原来他告诉乡下的是汽车南站，等那乡下人千谢万谢走开后，长沙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
长沙人有点好高鹜远，还有点打肿脸充胖子。如果你在哪个茶楼、麻将馆、按摩院听到有人在丢大的，那准是长沙人。他会说：“×你妈妈×，昨晚又输了几千。”或者说：“那邦家伙一餐撮了老子一千多。”一幅大款的样子，让那些小姐认准了他就是一个大款。临走时他还会邀请这个去看节目，邀请那个去吃夜霄（他明知小姐是不会跟他去的），或者他会说等他电话，到时请她去某某地方钓鱼。
凭心而论，长沙人就是凭了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个化学脑袋而在社会上混得开。都说长沙人幽默、聪明.幽默不假，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有长沙人在，绝对是不会寂寞的。要说长沙人聪明。却不敢恭维，长沙人的聪明没派上用场。有一个笑话很能说明这一点，说是某地发生一起车祸，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长沙人怎么也挤不进去，他灵机一动，很是悲伤地说受害人是他的父亲，结果大家就让他进去了。长沙人凑近一看，原来是压死了一条狗。
长沙人是今朝有酒有朝醉，过好每一天是长沙人的活法。长沙人的收入在全国比较是靠后的，但长沙的消费比广州、深圳还超前。袋子里没几个钱，讲起排场来，谁也比不了。长沙人有点自私，没有荣誉感，经常看到电视中播出市政设施被毁坏，有一部分就是长沙人自己干的。长沙人还喜欢跟风，别人下海，一窝风的下海，别人买房，又一窝风的买房子，现在，长沙人一窝风的买汽车。我有一个朋友，地道的长沙土著，别人都喊他“了光难”，四十岁的人了，没成家，没房子，不知哪根神筋搭错了，居然贷款买了辆车。整天开着车在市内转悠，一会邀请朋友到哪个茶楼喝茶，一会又邀哪里洗脚，要不就是邀请去某某宾馆搓麻将。当然，买单时他总是有理由走开，待买了单后他就出现了，还故作吆呼小姐买单。好在大家都知道了他这副得性，权当是请了个司机。
长沙人还有一些表面的坏习惯，比如大街上打牌打麻将，你到长沙的大街小巷走走，有多少牌桌？长沙人还喜欢嚼槟榔，男女老少都喜欢，四路子都是槟榔渣子，象一堆堆牛粪。长沙人满嘴脏话，你坐坐长沙的出租车，哪个不是脏话连篇？
和美国人一样，长沙人最爱凑热闹，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掺和。比较典型的就是如果有人扯皮，长沙人不是去劝架，而是在中间使劲起哄。他会不厌其烦地来回煽动，一会对这个讲要如何如何，一会对那个讲又要怎样怎样，一旦闹大了，他一拍屁股溜之大吉。

说到长沙人，不能不说说长沙女人。
长沙女人是个很复杂的混合体。单从某个方面是难以诠释长沙女人的。她们一方面让你感到长沙女人是何等的富贵、高傲、有大家闺秀风范，一方面又让你感到泼辣、自恃、目中无人。还让你感到唠叨、虚荣、占有欲极强。
自古说湘女多情，而长沙女人又是湘女中的代表。长沙女人的情感世界是十分丰富的，长沙女人为了情感，她会不顾一切，甚至连尊严也不要。
长沙女人中长相多有俊俏者，她们穿着新潮的服饰，一天换一身，总有换不完的衣服。眉毛经过了修剪，睫毛长长的向外弯出，描了眼线，擦了胭脂，涂了口红，指甲上染上小昆虫，身上洒了高贵进口香水。还有一部分长沙女人，她们看似漂亮，但是不耐看，久看了会感到她们没有什么特点，比较大众化。另有一部份长沙女人，从后面看，她们高窕，富有气质，披着长发，合适高雅的穿着，浑圆的臀部，修长紧箍的大腿，细小的腰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但你不能跑到前面去看她。
长沙女人喜欢攀比。她们总是拿别人的老公和自己的老公比较，总认为自己的老公不如别人老公好。她们喜欢翻男人的皮夹，不准男人留私房钱，她们恨男人没有出息，一旦有出息了又担心男人出问题，因此总会不停地打电话。他们的母性欲望极强，总喜欢把自己的男人当成大小孩，她会管住儿子一样管住这个大小孩，她们不会顾及男人的尊严，不论什么场合，骂男人视如骂儿子一样。
长沙女人比较开放，也前卫。她们喜欢逛商店，全世界最新潮的服装，只要是长沙女人一穿就流行。她们有时也泡酒巴，进夜总会，她们嚼槟榔，抽盒白沙香烟，喝白酒。她们和男人一样，是麻坛高手，可以两晚三晚不睡，疲倦了就会去洗桑拿做美容。说到美容，长沙女人花钱是最不心疼的，几百上千元的美容卡她们眼都不眨就买了，她们做起美容来高傲得象个贵族，省起钱来五角钱一把的小菜也会讨价还价。
长沙女人显富不露丑。她们一旦有钱，会穿上高档时装，挎进口手包，开名牌跑车，带着养宠物招遥过市。长沙女人不愿家丑外扬，家里不宽裕，她会做得让人感到不缺钱，被自己的男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她会撒谎是不小心碰了。男人有外遇或者感情破裂，她们可以一年半载不和男人同床，但在人前却显得比谁都恩爱。长沙女人看似厉害，实则不会保护自己，依赖心极强。长沙女人喜欢情绪化，心情好时，她会是一个骄傲的公主，心情坏时，她准是一只夜母叉。
这就是长沙女人，长沙女人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混合体。

    长沙话
我一直不会长沙话，在长沙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惟一一句流利的长沙话就是：×你妈妈×。我用这句话骂老婆时，老婆就回骂我是地道的长沙“五不烂”。
我不学长沙话不是厌恶长沙方言，是因为我的语言功能实在是太差。我要是到其他地市或者回老家去，也会夹带点半生不熟的长沙方言，以显示我是长沙来的，至少可以说明我在长沙呆过。你看，我也和长沙人差不多。说明虚荣心谁都有。
其实长沙话一点也不好听。外地人听长沙话尤于听天书，长沙人讲长沙话好比是讲国语。长沙人中的大部分讲不好普通话的，这一点和我一样。长沙人不学普通话，这跟长沙人的心态有关，长沙人总有一种自负，认为天下的中心就是长沙。所以他们不学普通话。有些长沙人会讲普通话，但是半生不熟，一听就是塑料的。
平时在一起久了，不显得长沙话的生硬，如果你在电视中听长沙话，那就大煞风景了。连长沙人自己都承认太难听了。再加上一些假长沙鬼子，长沙话正在逐渐变种，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就很难说是一口纯正的长沙话了。
长沙话让我曾经出过一次洋相。我刚调长沙那会，在单位任给养员。我到一个蔬菜店去采购物资，疏菜店里女同志居多。那天正好来了一车泡菜，我去帮忙，一位女孩过来对我讲：累（Lia）你放这里。我当时心里一疙瘩。暗想这女孩怎么骂我？我知道长沙有句常挂在嘴边的痞话：×你的。我没有吭声。待全部搬完后，所有的人都过来讲：实在累你了。我当时脸一红，本想争辨几句，却不料她们的领导一口一声“累你了”就来握我的手，让我哭笑不得。事后我和战友讲，才知道是辛苦了的意思，你看，长沙话是多么地会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