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夜光下的海，看不到天际，但可以想象天际。

　　此时的海，白帆无踪，亦无钓者，只有我、皎月和银浪。天之角，几粒星子，若隐若现。有所思，亦无所思。侧耳倾听，涛声轰鸣，沿着沙滩逡巡，脚与沙厮磨，真想踩到一只螺。最好是七岁时的那只，系于颈间，随口一段童谣。如果这时吹起，将是一曲情歌。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赠给海。海很大，我很小。其实我很大，海很小。拍岸的涛声，满腔的热念，星月辉光下皆碾作耳语，彼此间，脉脉诉情衷。海滨这刻的独处，了却了尘扰，退尽了内心的仓惶。

　　曾在雨歇灯灭的夜未央，邂逅过如斯的安宁。海的鼾息，扑通扑通的心跳，与白浪一起袭来，韵律和节奏都刚好，都稳妥。极目远眺，那浪似天坠轻云，又恍若赤足孩童，齐刷刷地奔来。浪和我，都是海的孩子，且歌且舞，被包裹被纵容，也被宠爱。

　　三十三岁，自己猛然剩下了光阴的零头。忽恨长不大，智慧、经验和教训，在海的参照下，皆无迹可寻。那些海边的女子们，让人生妒，垂暮时也是海的女儿。有一个，终生躲在美人鱼的童话里，酣醉不醒。而我，却是海那边的另一个世界。

　　海风的腥，是鱼儿的爱情，让嗅者如此沉湎。我不舍得换衣，亦不舍得洗沐。我将袭着海之味回到平原，回到故乡。咸腥染成一个异乡人。那些日夕的熟识们一定会触礁。触礁时，对方疼，还是自己？

　　后来，又去见骄阳下的海，海终不是那“海”了。岁月如春花，凋零枝头。萎萎残红下，那晚的千层银浪，不断聚集，不断撞击，从口、耳、眼以及心窍里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