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海的男孩

爱看海的男孩


       在很小的时候，常常听到大人们说到海。说到海的广阔和汹涌，博大和美丽。从那时起在我的幼小的心灵中，就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因而产生了要去海边看看的愿望。当我用十分稚嫩的声音向我的父亲提出要去海边看大海的请求的时候，父亲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仿佛要从眼前的这个小孩子的眼里找到答案。最终他笑了，答应这个孩子在有空的时候一定带他去。于是小小的我也就笑着向远处的伙伴们欢快的跑了过去，因为我知道父亲是不会骗我的。日子一天的过去，粗心的父亲大概早已经把对孩子的承诺忘记了，一直没有去成。偶尔当孩提出的时候，他也总是含含糊糊地敷衍着，然后转身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这个梦想也因此一直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时光，却最终也没有机会去实现。
       在以后的几年里，这种渴望也随着我的慢慢地长大变得愈来愈强烈。但是随即而来沉重的学习负担，又把我紧紧的束缚在周围狭小的空间里。于是我想，等我工作了我一定要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去海边，欣赏海的景色。我要看看海，是不是真的像高尔基笔下所描写的那般波涛汹涌、气势磅礴。我要去感觉海的波澜壮阔、气吞山河，是否如曹操在“观沧海”时所抒的感受一样美好、壮丽。于是，我的学生时代也就在我美好的憧憬和幻想中流逝了。

       我终于工作了刚刚步入社会的我，很快的就感觉到了无形压力。那是一种理想与现实激烈碰撞的产物。也是人类所有的美好和世上全部丑陋交替作战的所引起的冲击波。它凝集成一股洪流，向我成长以来所恪守的原则和道德标准猛烈的侵袭。我苦苦的抵御、防守，试图保住这最后的阵地。然而，一切是那么的无助和徒劳。它犹如一把利剑，撕开了一条血腥的口子。渐渐地，我迷失了，我一直固守的阵营，一点点地被蚕食，吞没。于是，我变了，我已经不再有棱角，我成为了一块温润圆滑的鹅卵石。在朋友们的眼睛里我成熟了，在领导的眼睛里我也成为了业务的骨干，很是赏识我。我学会了对我讨厌的人微笑，和我鄙夷的人交朋友。但是，我的变化也使得我和父亲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每次我从外面回到家里，他就开始埋怨我。这在我看来，已经变成了琐碎的唠叨。于是，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以远离他。同时，我也结交了许多爱喝酒的朋友，每天都是烂醉如泥。光阴也就从我的酒杯间流淌了、蒸发了。
       我终于有机会去海边了。那是因为部里组织了一次学习，在烟台举行。领导没有时间，就让我代替参加。我们是驱车前往的，到了烟台是晚上了。安排我们住下后，已经是十点左右了。正巧，学习的地方就在海边，大概是故意安排的吧！我洗了澡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耳畔里充满了海浪撞击岸边的声音。我索性站了起来，出了宾馆，朝海浪声的方向走去。今天的月光似乎格外的圆润和皎洁，牵引着我的脚步。海是那么的平静，宽广。我站在岸边，向远处眺望，想找到海的尽头，却只是看到了漆黑的海平面的影子。月光温柔的投射在平静的海面上，拉出了一条悠长、模糊的黄白色的光带。而海面像一个温顺的孩子，在幽静中酣睡。我的心中却没有原来设想的那么兴奋，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感觉着这久违了的宁静和恬和。长期以来，我一直是在紧张、烦闷中度过的。没有了目标和理想，每天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工作。面对的是一张张虚伪的面孔，防备着可能来自各方面的伤害。然而，流言和诽谤并没有因为我的逃避和忍让而放过我。相反的在我的头上始终笼罩着各种无形的压力，形成了一个怪圈，紧紧的束缚着我，我几乎被勒扼的透不过气来的。我长长的嘘出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香烟并点燃它，自从工作以后，我就开始抽烟了。在我的意识里，当袅袅的轻烟从指尖缓缓滑过的瞬间，似乎所有的烦闷和困惑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尽管明白这是我的潜意识所作的错误判断，我却仍然一如既往、乐此不疲，以寻求精神上的麻醉和超脱。辛辣的烟经过我肺部的过滤后，缓缓地吐了出去。我的身体仿佛也变得轻松起来，这是已经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此时，我全部的身心都沐浴在一种安宁、祥和的氛围当中，似乎正在经受着灵魂深处的洗礼、精神实质的超脱。我脱掉脚上的鞋子，在海和沙滩的边缘漫步。清凉的海水很有规律的拍击在我的脚上，也在我的脚上留下少量的泥沙。这沁人心脾的凉意，从我的腿部传递到我的全身，也似乎浇灭了我胸口的炙热。我终于停下了脚步。目光也漫无目的的眺望着海面的尽头，陷入了沉思。
       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已经和大海联成了一体，身体也轻飘了起来。仿佛那徐徐的、轻柔的海风都可以将我整个抛向空中，随之四处飘浮、滚动。又好像变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珠，随着海面的波动，上下起伏、跌宕。圆月的清辉，呵护般的洒落在我的身上。在月光的掩映下，我
仿佛是一尊雕像，伫立在岸边一动不动。呼吸似乎也在此刻停止了运动，一切归于寂寥、平静。
       这样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突然，远方轮船的汽笛声打断了海的宁静。于是呼吸和心脉跳动的声音，又在我的意识当中逐渐苏醒了过来。我收回了散漫的目光和沉寂的思绪，晃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肌肉，彻底的清醒了。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我想起了明天的学习，连忙赶回宾馆去，倒头就睡，睡的是那么的香甜。当我被同事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看着同事充满疑惑的目光，我也感到奇怪，我可是很久没有睡的这么长的时间了。当然
上午的学习是已经空缺了，下午又是休息，我就又信步来到了海边。这时，我才如此真实地看到了海。眼前的海水和文章中描写的不太一样。水也不是蔚蓝的，而是和江水一样是微微泛黄的。虽然海的面积很大，却显的了无生气。短促、细小的浪花，无力的冲刷着海堤的岩石，带来了海底的贝壳和泥沙。望着如此平凡的海，我的心中不免涌起了一丝莫名的遗憾。我甚至觉得海还是听的感觉更好一些，起码可以让人的心绪宁静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没有到海边去。上午学习，下午在宾馆里睡觉，休息，藉以打发时间。同事们喊我去海边游泳，我也拒绝了。“希望越高，失望越大”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涵义。会议已经结束了，部里组织我们在这里玩两天，轻松一下。我却没有心境，每天只是呆在宾馆里，不肯出去。一天我正在看书，一个同事走了进来，对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涨潮，人家都过去。”一边说，一边拉我起来。我执拗不过，也就同他一起走了过去。还没有来到海边，就已经听到了海边传来隆隆的声音，于是加快了步伐，奔了过去。今天的风很大，大概在八级左右。当我们来了海边，不由的惊呆了！在此刻，在见到眼前事物的一瞬间，我总算了解到什么是气势磅礴了。
       在远方，海天交界的地方，一切是那么的模糊，已经看不见天空的存在了。海的尽头是灰蒙蒙地一片，团涌的乌云笼罩着大海，透不出一丝的光亮。海水也开始沸腾了，它呼啸着、卷集着向岸边的方向冲击。浑浊的海水似乎一只受伤的野兽，疯狂地向海堤的岩石报复着、
侵袭着，连绵不断。浑厚的浪花拍击在岩石上，泛着花白的泡沫，发出了骇人的怒吼，溅起了两米多高的水墙。带着海的腥味，肆虐的海风撕扯着水雾，打着旋儿扑向岸边的人们。衣服已经全部都湿了，但是丝毫也没有影响人们看海的兴致。风似乎更大了，乌云也愈来愈密集。大概是因为感觉受到了挑战，海水变的更加汹涌。它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对岸边岩石的进攻了。它跳跃着、咆哮着、掀起一股股的巨浪，向天空冲去。浪花猛烈的撞击着、翻腾着。水流越来越湍急，发出的轰鸣声更加的响亮。海水疯狂的冲撞着岩石，溅起的浪花层层叠叠，升到高空后又重重地落在岩石上。
       我感觉着海的气息。那咸咸的，略带着海腥的味道，始终围绕着我，感染着我。我已经完全沉寂在海的世界里，我就是一朵浪花、一滴水珠、甚至是飞溅的泡沫。我的心已经开始沸腾了，血脉在贲张，一团摧毁一切的熔岩在我的血管中流淌。我可以感觉到力量的存在，这是一股不可遏制的暗流，在向着一切的丑陋挑战。而这力量的赋予者就是战斗中的海。不错！就是这海的顽强生命力和不屈的意识所赋予的，这个声音在我的心中呐喊、欢呼。
       海依然在奋争、咆哮，并不时的发出震撼世界的轰鸣。天空开始颤抖，阴暗的脸上掠起了一丝的苍白；风也不在猛烈，大概是因为感觉到了海的力量，渐渐地沉默了；岸边的岩石似乎业已感觉到了恐惧，它的身体不停的悸动，喉咙里哽噎着，哀鸣着。它们已经预见到了毁灭性灾难的到来。它们深知厄运不可避免，它们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因为从此可以不必再面对这种恐惧和痛苦。
        然而，一切出乎意料之外，厄运似乎并没有降临。愤怒的大海竟然开始逐渐的平静了下来。天空诧异的注视着它；海风焦躁的徘徊；岩石为灾难的避免暗暗地祷告。海变得更温顺了，不再怒吼、咆哮。它成为了一位长者，面对着一群闯祸的孩子，在诉说着它们的无知和
幼稚。于是它们惭愧了，它们在经历了惩罚和教诲之后，变得乖巧了。这可能是永远的，也可能是暂时的改变，也许这恰恰是另一场战争的序幕。然而，对于大海来说，一切都不重要。因为它有信心，它知道自己的能力，总之，它坚信自己是不会被困难打倒的。它笑了，是那
么的自信。
       我看着潮水的平息，感受着大海的心境，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诗人喜欢赞美大海。它是坚强的战士，不会向一切的困难和不合理低头、让步。它甚至可以全力以赴，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毁灭世上所有的丑陋和虚伪；它是那么的自信，它坚信正义是不会被丑陋和邪恶取代的。即使是最黑暗的夜晚，也不能阻挡黎明的脚步；它是那么的谦逊，不会被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以至于心智全失、盲目自大而轻视对手；它的心胸是那么的宽广，不会因为过去的种种，而实施恶意的报复，它认为即使是对手仍然是值得尊敬的。这没有一定的胸襟是做不到的。
如果说从前对大海的感觉是喜欢和好奇的话，那么现在更多的则是尊敬和崇拜的思想。现在，我理解了大海最吸引人的不是自然景色的美丽，而是在美丽的背后的深深地内涵。这是它的魅力永存的所在，具有净化人的灵魂、升华思想的力量。
       晚上，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我问他，当我小时候向他提出要去看大海的请求时，他为什么很奇怪的看着我笑了。在电话的那一头，父亲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十分深沉地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明白，一个热爱大海的人是可以正确的对待自己人生的道路的，他也永远不会成为弱者。
      这是父亲的原话，不知什么原因，那天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清晰地感觉到有液体从我的眼眶滚落出来，凉凉的。我也知道它总是在特别激动或悲伤的时候才会出现。我清楚它的味道，是咸的。然而在那一天，似乎又加入了一点苦涩进去。
       晚上，我喝了酒，并且喝的很多。同事们都说我喝醉了，把我扶到了床上。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朦胧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很认真的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去看大海。”父亲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笑了。
       那次是我最后一次喝酒，我以后再也没有碰过它。我还是很喜欢大海，有机会我仍然会去海边看看。在海的眼里，我始终是个爱看海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