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传奇女子——张爱玲

民国传奇女子——张爱玲

  黄叶凋落，屋宇陈旧，木头门上红漆班驳，屋檐下结着蜘蛛网。我推开门，门缓缓打开，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哆嗦了一下，一脚踏进去，仿佛是踏入另一个世界。有个女人坐在大厅门口，低着头读书。哦，原来是你。你穿着宽大的旗袍，旗袍上绣着黄色蟹爪菊图案，黑底丝绸有种阴森感。你的头发理成当时最时髦的发式，卷发，一小卷，一小卷，在肩角散漫开来。你的手指细长而柔弱，是那么的纤瘦。我走近你，向你伸出手，而你似乎能够感知一样，抬起头来，于是我看到你瘦削却充满睿智的脸。你将手里的书递于我，我接过手，看到封面上诡异的现代人像个鬼一样朝灯下晚清女子张望。

 

   你的童年是手腕上一道深刻的伤疤，永远无法抹去，而又让你难忘。你和父亲生活，却期待有母亲那样自由的生活。你渴望长大，梳S头，穿高跟鞋，抹口红。你向往着母亲的生活，你认为她的生活是完美而又美丽的，所以你从小就渴望着出国留学，和母亲一样过异国情调的自由生活。

 

可你的心情又有谁能懂呢，父亲不懂，母亲不知道，弟弟亦太小。你只能寄情于读书。读红楼梦，读西游记，读唐诗宋词。你读遍了你所能找到的书籍，然后再一遍遍地重复。在这些书中，你最喜欢红楼梦，这是影响你一生的书，也是因此而为我们留下了《红楼梦魇》。

 

父亲是个遗少，没有工作，抽大烟，在家里把祖上的积蓄一点点地消耗。曾经在你小的时候，他会教你些诗，可是那都是过去了。那将只是一段很短暂而美好的回忆。你的父亲为你一再地娶后妈，而你小小年纪也因为想保护自己而说着违心的话。因为那样你可以少挨些骂。

 

可是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次，因为你和后妈的争执，你被父亲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里。于是大半年的时间，你一直待在那里。任凭你是怎么的号叫和努力，你都没有办法出去。你躺在床上，仿佛死过去了一般。你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一小片灰暗的天空。有时候，你整天坐着，甚至都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你不知道，因天空总是那么的黑暗。何干帮不了你，她是疼你的，可她无法帮助你。她只能够怜惜你，可这对被围困在小屋里的你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你生病了，父亲不管你的死活，不来看你。因为何干的求情，父亲才为你找来个医生，而你好歹活了下来。

你在想，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找个办法逃出去。当你想到办法的时候，你激动地满脸通红，因为兴奋而心潮起伏，你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世界。路上黄包车在烈日下来来往往，梧桐叶子大片大片地掉落，朝着行人洒出一片金色的树叶雨。你看到有个叫曼桢的女孩欣喜满面地望着天空，她的兰色粗布旗袍上洒满了阳光。她抬起手来，遮住一边的脸。她的手上有一块很深的伤疤，鲜红而狰狞，是往事的缺口。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洁白的牙齿。你望着她出神。

 

你终于逃了出去。你终于长大。可是生活是如此的艰难，不是长大了就能解决的。这是一辈子的事。当你唯唯诺诺地对你母亲要钱时，你是多么地害怕她会拒绝，而且你觉得是无比耻辱。

 

当你用你的《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扣响了上海文坛的大门。从此摆在你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的文学大道。你开始任意驰骋。文字似一条条溪流在你的笔下恣意顺服地流淌着。你是驾驭文字的高手，又是讲故事的能人。所以你的小说和散文很快将你的名字响彻了整个中国文坛。你笔下的俗男俗女正是一个个生活在世俗中的男男女女。他们接受命运带给的悲伤和疼痛，却一遍一遍地用薄弱的力量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以此来向上天诉说他们的不甘。他们终究是失败的，你的笔下，除了《倾城之恋》，我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完美一些的结局。而颠覆了整个城市，成千上万的人死去，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成全这两个凡夫俗子么？代价实在太大了，而这也是追求爱情的结果。

 

当你的笔下男男女女纠葛不清的时候，那个浪荡的男子闯入你的生活。虽然你对你笔下的爱情有着如此理性而真实的诠释，但你是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子，你亦在想象爱情的模样。

 

当你终于长到梳S头，穿高跟鞋，抹口红的年纪，爱情也像一条不期而遇的旗袍，进入你的生活。你喜欢旗袍的绚烂的颜色和舒服的手感，你试着穿上去。镜子里的你，无比妩媚，无比妖娆，你的脸像搽了胭脂一样，透露着迷人的女人味道。你再也无法脱下这条旗袍，因在你的心里，它会是最适合你，让你最美丽的旗袍。

 

你们的爱情终究如你笔下的爱情。世俗而厌倦，再没有任何激情。你依然在懵懂的时候，那个人却已经开始背叛你，而且没有任何的愧疚。

你还记得吗？那次，战争过后，你去寻找你的爱人。你坐着船，看着温州的美景。你一心想着你的兰成好不好，有没有瘦了，有没有受伤，是不是没钱用了。你心急火燎，望着的一切都是和兰成有关的。那流淌着的清澈的河水，兰成他曾经望见过，那湛蓝的天空，兰成他抬头就可以看到，那些人，说不定，兰成他认识。那些残破的灰绿瓦片，兰成可能写过文章来纪念。你是那么的急切，一心想快点见到他，见到你时时挂在心头的人。

 

而他让你如此的失望。你看到他的身边又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你再也提不起力气来再爱这个男人。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的了。你这样写信给他。眼里苦涩的泪水顺着腔子往肚子里流。写字的笔不住地颤抖，有几次甚至因为思绪混乱而写不下去。你纤瘦的手上青筋暴露，似一男子的手，可你并不坚强，不是么？在爱情里，你不是一个文学天才，你只是一个憧憬着爱情的普通女子，和其他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你遇到第二个丈夫的时候，你已经看开了许多。彼此相爱就好，亦不要想以后的事。于是他成了你写作上的帮手和生活上的依靠。

来美国，你带着你的梦想，期待着在四十年代在中国创下的奇迹再次在美国掀起波谰。你是中国上海最出色的女作家，所以你相信，你在美国，依旧有着漫长而荣耀的路要走。

可是你没有料到的是，美国人看不懂中国人的作品。虽然赖雅推崇，但那有什么用呢。你们需要稿费来生活下去，可你一再地被拒绝。你们的生活日渐拮据，你的心开始变冷，可你依旧写作。你知道这是你唯一的特长，唯一的资本。一个不会补衣服，不会淑女风度的中国女人只能靠写作来支撑这个家庭，以保证两个人不会被饿死。

 

你很努力，用出色的英语写出了很多作品，可你是失望的。为了能生活下去，你用俭省下来的钱买了去台湾的机票，你幻想着或许这是另一个机会。

你被记起了，可是再没有四十年代时候的震撼。你所幻想的也只能是自己编织的一个梦。带着希望而来，挟着失望而归。

 

你不再写作了，你开始研究红楼梦。在美国你终究成不了一位伟大的作家，你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你选择了放弃。

你住小的公寓，不装电话，不和人来往，眼睛依然流血，可你是如此地镇静。你从不抱怨。独自生活，读红楼梦，写属于自己的《红楼梦魇》。

你最后的一张照片，是在你死去之前两年左右照的。你可能是预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你去整了容。照片上皱纹像山上的沟壑爬满你的脸，你的眼睛依旧大而睿智，只是你没有笑容，在很久之前你就已经失去了微笑和谈话的能力，可你的大脑是如此的充沛。它在你死去之前从未停止思考。

 

四十年代中国最红的作家，1995年九月独自死在家中，没有人知道你死去的确切时间。你可以经历繁华的盛世斑斓，亦接受如期而至的死亡袭击。你如此的笃定。似乎你早已预料到了一切，所以你从来不说。

 

我拿着你的书，望着你的眼睛，你经历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后依然清澈的眼睛。大风吹起地上的树叶，天空开始变暗，灰尘潮湿而腐朽。我因为哽咽而说不出话来。可是你知道的，我很想对你说，我们都很爱你，你是二十世纪的传奇，也将是二十一世纪的，二十二世纪的，以后任何一个世纪的传奇。你将永远活在每一位读者的心中，因你是这样的一个传奇而俗世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