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往事

 

一

 

   “孩子，你又没睡好，眼睛都肿了，有你这样孝顺的女儿，妈没什么遗憾的。”母亲紧握着我的手，慈祥的对我说道，“我对这病比谁都清楚，你不能有捐肾的想法，你太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也不要去募捐，这不是我们张家人的做法，不要去麻烦别人，而且也于事无补，妈更不愿意你因此而背负太多人的恩情，我已快到六十，也算是活足了一辈子，妈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再找到一个好人家。”

望着母亲蜡黄的脸庞，我悲痛万分，苦难深重的母亲啊，我拿什么来挽救你的生命？

我出身于高干家庭，有过一个曾经幸福、富足的家庭，少时养尊处优，但天有不测风云，在我读初三的时候，一场车祸夺走了我父亲的生命，瞬间我这幸福的家庭就风雨飘摇，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多年前母亲就下岗了，加上她体弱多病，使我们母女俩倍尝人世艰辛，特别是我读大学时，家庭已陷入极端困境，是母亲顶住压力让我顺利完成了学业。毕业后，不愿看到母亲孤苦伶仃，我就直接回到了家乡——中部一座城市工作了。哪知好景不长，一场肾病又把多难的母亲折磨得形如枯槁。

眼看着每天病魔的纠缠让母亲日渐消瘦，我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替代。医生说现在只能为母亲换新肾了，这需要10多万元的手术费，外加术后医药费，总计至少得30多万元，一听到这消息我就如电击一样突然六神无主，为治母亲的病我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亲朋好友都已借遍，30万元对我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可我怎能忍心看见母亲就这样离开我呢？

 

手机突然震动了，是我大学同学慧，难得她这样，多年来如亲姐一样关照着我，常让我慨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和慧的倾心交谈，使几月来如大山一般压在我心头的重负，突然减轻了很多。

 

“云，我想你应该联系海，现在他已经是千万富翁了，这点钱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对你却至关重要，毕竟你们曾相爱一场。”电话那头慧郑重的说道。

 

我心头猛的一震，刹那间掠过许多复杂的往事。 

 

二

 

和海分手整整有七年了。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长得很平凡，然而却淳朴、勤奋、充满责任感，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保持着阳光一样的笑容，正是他的这些品质，让我幸福了整个大学时代，让我在学业和生活重压之下依然拥有了少女梦幻般的色彩。大学毕业后，当我说出希望回到家乡陪伴母亲的想法时，海二话没说就放弃了在北京一家大公司的工作，跟随着我来到了这座普通城市，作了一名中学教师，虽然工作很平凡，他却干劲十足，并且始终如一的关心、深爱着我，那段时光让我至今仍深深陶醉。

 

而当我终于带着他走进我家，并开始谈婚论嫁时，却遭到一向慈祥的母亲前所未有、极其坚决的反对，母亲不希望我就这样随便嫁给了一个来自边远山村的农村娃，生怕对不住我那生前有着极高身份和地位的父亲，但我和海始终坚持着，希望精诚所至，能感动我坚决的母亲，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并在某天晚上当着我们的面大骂海无耻，没有自知之明，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听到母亲用脏话骂人，然后她突然双腿一跪，向着海猛磕头，不顾鲜血直流，求饶海放她女儿一条生路，这深深刺痛了海原本敏感的心，终于，他怀着极度悲愤的心情离开了我家，看到母亲这样的不顾性命，我心软了，没有出门去追回狂奔的海。

 

几月之后，按照母亲的安排，我嫁给了父亲生前好友的儿子，一名高干子弟，尽管我还在牵挂着海，但看到母亲满含着热泪、一脸幸福和满意的笑容时，我决定死心踏地的跟着我的丈夫好好过日子，而海则在绝望中离开了这座城市，跑到北京工作去了。

 

以为我的婚姻可以让全家放心，因为我的丈夫不仅一表人才，而且系出名门，谁知不幸又一次落到我身上，他不过虚有其表，倚仗他父亲的权势成天胡作非为，在外面和无数女人鬼混，并且和许多不正经商人勾结在一起，最让我心冰到极点的是，他竟然动手打我，并经常污辱我只是看中了他家的权势才嫁给他的，我整天以泪洗面，但为了母亲我一直隐瞒至深，直到他东窗事发窜逃到国外，公公受此牵连而锒铛入狱，我这段悲惨的婚姻才告结束，忍受着更大的精神折磨，我回到了母亲身边。

 

七年中我和海断绝了一切联系，只是偶尔从同学那得知，他到北京后靠着自身的勤奋与智慧，终于在商海中脱颖而出，开了一家服装进出口公司，娶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妻子，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身陷如此困境的我，恍然间如漫长的黑夜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但随即黯淡下去了，我凭什么去打扰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幸福之家？

 

“孩子，你要是去找他，我这就死给你看，妈这一辈子也算活够了，怎么因为这把老骨头就去作贱你，丢尽我们张家的脸面呢？”母亲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力量，声色俱厉的喝到，丝毫不减当年。

 

我原本混乱的心此时已乱成一团浆糊，一想事情脑袋就像要裂开似的。

 

 

 

三

 

“妈，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自从爸爸离开我们后，你就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因为你的存在我的生活才有了一点颜色，你要是也突然离开了我，我也活不下去了。”说道此时，我已泣不成声，多年来的悲情苦恨一起涌向心头，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悲，如此无助。

 

在我不停的劝说下，也或许是母亲被病痛折磨不容多想，她终于听从了我的意见，联系海帮忙救我母亲，即使我心里有一千万个愧疚，一千万个自责，但为了我的母亲，我愿意背负所有的罪过。

 

经过多次周折，我终于弄到了海的联系方式，可每次打他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给他公司打电话时，秘书说他一直在国外忙生意没法联系上，最后我只好鼓足勇气拨通了海家中的电话。

 

“你好，请问郭东海在吗？”

 

电话那头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我想一定是海的妻子。 “你好，请问你是海的生意伙伴吗？”

 

 “哦，不是，我是她的大学同学”

 

“原来是海的大学同学，谢谢你还记得他，不过不好意思，海去国外谈生意了，半年后才能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沉了下去，绝望的气息又涌上心头，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欲哭无泪，万般无奈之下，我拨通了慧的电话，只想找个朋友痛快谈谈，心里好过一些。

 

“不可能，他在骗人，他一直在北京，前几天我还在朝阳区看到了他。”慧在电话那边气愤的说道。

 

这时我心里却出奇的平静，我知道是海不愿意见我，不愿回想起那段伤心往事，也更怕因此打扰他幸福的家庭，我深深的理解海，他本来就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男人。

 

绝望中我趴在母亲床边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把我惊醒了，我木然的按下了接听按纽。

 

“云，是你吗？云，你还好吗？”电话中传来一个我曾经在梦中都熟悉的声音，是他，是海，恍然间，我觉得自己是置身梦中，“我不知道你家出了事，是刚才慧到我家告诉我才知道的，对不起，这些年一直没有和你联系，没事的，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此时的我已经成了一个泪人。

 

 

 

四

 

一架飞机从家乡起飞，直抵中国首都。

 

我不时给母亲准备着药，好几次她都处于昏迷状态，而此时我的心情却无比复杂，他还是以前的他吗？他又会如何对待我和我妈？尽管如此，我最关心也最担心的是，母亲能否通过这次手术从病痛折磨中康复过来，我们母女俩得以继续相依为命？我也尤其感激海千叮万嘱要我把母亲接到北京来治疗，因为这里有着一流的医术水平。

 

当我扶着母亲站在首都机场时，人海中许久我才认出了他，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身影。岁月也的确改变了他，一脸的成熟与睿智，穿着得体又尽显风度，谁也不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长相普通、穿着寒碜的农村娃。见到了我们，海憔悴的眼神中透出兴奋，但随之一笑：“伯母，云，你们好，见到你们真高兴，欢迎你们来到北京！”我也报之一笑，海凝视了稍许，说道：“你的笑容还是这么美丽，怪不得飞机降得这么快，真是沉鱼落‘机’啊，哦，伯母，您老小心点，让我来扶您上车吧。”

 

母亲没有拒绝海的搀扶，但她的心思一定混乱不已。

 

像一个孝顺的儿子，海小心翼翼的把母亲扶上了一辆奔驰轿车，然后极其娴熟的驾驶着，动作干净利索。

 

“本该接你们到我家坐会儿，但伯母的病情要紧，我就先送伯母到医院吧，委屈你们母女了。”海说道。

 

我点点头，在他面前我不用太客气。我像一只在大海中迷航漂泊了很久的小船一样，突然间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一抬头看到母亲一脸的凝重，我心里又忐忑起来。

 

 

 

五

 

一张医疗费用单递到了我面前，清单上注明手术费用总计131,078.50元，我颤抖的接了过来，虽薄纸一张，却感觉比千斤还重。海拍了一下我的肩，把单子接过去看了看，浓眉紧锁，像在决定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一样，我理解海的难处，13万对谁都不是小数目，终于，他咬了一下嘴唇，“行，医生，没问题，现在我就把款子全部打过来，只是拜托医生一定要治好我伯母的病。”

 

“云，你该笑一笑，伯母很快就可以和我们共进晚餐了。”海不时安慰着我。

 

“海，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谢谢你给我全家带来的幸福，谢谢！”我不知道用什么言语能表达出我心中的感激之情，唯有不停的重复着谢谢。

 

“云，快别说钱的事了，我不希望伯母康复后，因为医疗费用又带给你生活的重压，你已经够苦了。”海不时叮嘱我要保持平静。

 

手术做得相当成功，母亲在我和医生的悉心照顾下，身体慢慢恢复过来，当看到母亲病情日益好转时，压在我心头很久的乌云渐渐散去，只觉得世界一片清明。

 

而当母亲看清海站在她身边时，先是一阵奇怪的表情，后来索性双眼一闭，把头侧过去了，我知道母亲极强的自尊心又在支配着她整个灵魂。

 

“伯母，看到你身体好起来，我真高兴。这对云太重要了，她不必再为伯母的病情而担心得彻夜不眠，也可以继续服伺自己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了。”

 

母亲一直紧闭着眼睛，突然用力一把抓住海的手，使劲的摇了摇。

 

“你是个好人，对不起，谢谢！”说完母亲又把头侧过去了，泪水分明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

 

我欠下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人情。

 

 

 

六

 

星巴克咖啡馆。

 

我和海对坐着。

 

“海，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妈，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会尽早把钱还给你的，给你和你的家庭带来的麻烦，我深表歉意，永远祝福你全家幸福美满！”

 

“云，是你的孝心和医生的治疗让你妈康复的，你心里不要过意不去，看到你如释重负，心情这样好，我非常欣慰，你不必太在意钱的事，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希望你能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的生活，这些年，你一个人已经够苦了，能帮你一点，我觉得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我也不缺那点钱。”海轻描淡写的说道。

 

“可我知道你也缺钱！”我有点失声，用尽力量使自己平静后继续说道：“我和慧现在才知道，你的公司正处于倒闭的边缘，13万元对你和公司都是非常重要的，我现在才知道你手机为什么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原来是为了逃避债主的逼债，你那辆奔驰车也是向朋友借的，你是为了让我不起疑。海，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妻子？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公司？我这一辈子都会愧疚的。”我已尽最大努力在控制自己，但还是失败了。

 

海双眉紧锁，一言不发，像石头一样僵在那里，良久，才淡然一笑，但随即又充满自信，“云，你是我深爱过的女人，在恋爱时，我就对自己说，我要对你好一辈子，要承载你一生的幸福，后来天意难违，我没有实现曾经的诺言。谁知命运如此安排，又让我在你危难时刻出现，我知道伯母对你的重要性，她的健康意味着你的幸福，对我而言，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是我应尽的责任，尽管我现在前后受困，但我努力对我的妻子说明了，商场拼杀，岂有常胜之师？我的困难一定是暂时的，没有我郭东海迈不过的槛，我能在北京起来一次，也就能起来一百次，一万次，但伯母的生命却只有一次。云，现在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所以，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要努力使自己活得很好，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尾　声

 

在开往家乡的列车上，我真实的感觉到了我生命中的那一片温暖海洋，因为这片海的存在，不管我前路还有多少艰辛苦难，此生注定相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