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大唐狂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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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臻快步回到自己房间,他只觉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自己烦什么,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心中安宁不下来,这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李臻坐在床榻边,怔怔地望着窗户。
      “如果你不愿意她走,我明天就去向康大叔提亲!”不知什么时候,李泉出现在他的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臻没有说话,沉默了,李泉瞅了他半晌,又道:“既然如此,你惆怅什么?这么舍不得她离去。”
      李臻叹了口气,“我只是很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就是堵得慌。”
      李泉慢慢走了进来,坐在弟弟对面,柔声道:“阿姊知道你心烦什么,因为思思去长安了,实现了她从小的愿望,而你心中也渴望出去,从你这次去玉门我就知道了,你内心对外面的渴望被思思的离去带动起来,所以你心烦意乱。”
      李臻呆呆地望着姐姐,他没想到阿姊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平时那么凶,此时却又那么温柔。
      
      忘尘大师仿佛陷入往事的沉思之中,李臻和酒志不敢惊扰,只能乖乖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忘尘大师从回忆中惊醒,他歉然笑了笑,对两人道:“我教你们习武读书多年,但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习武其实为下品。”
      “大师的意思是说,读书才为上品吗?”李臻问道。
      忘尘大师还是摇了摇头,“天下读书人何其之多,难道都为上品?在我看来,读书不过是中品罢了,真正的上品是这里。”
      忘尘大师指了指自己的头,“谋略才是上品,你们记住了,善谋者制人,善武者制于人。”
      
      “去年我一时兴起,找公孙大娘约剑,公孙大娘提出一年后应约,但地点由她决定,我便答应了。”
      裴旻叹了口气,仿佛又回到了让他不堪回首的一幕,“两个月前,我找到了她,要求她履约,她慷慨应允,提出在两仪殿内比剑,我答应了,比剑之时却没想到圣神皇帝竟然是座上观客,你知道,在天子面前是不准用真剑,只能用木剑,我们用木剑较量,最后虽然是平手,但她削断了我的木剑,我输了半招。”
      苦笑一声,裴旻又问道:“你想到了她的谋略在哪里吗?”
      李臻毫不犹豫道:“她练了一年的木剑。”
      “不错,她在一年前就算计好了,在天子面前比剑,她用木剑挑战,我没有想到,结果不适应木剑,输给她半招。”
      裴旻沉思片刻,缓缓道:“剑器虽利,却利不过权势,剑法虽精,却精不过人心,剑为下,谋为上,望贤弟谨记!”
      李臻想到了忘尘大师的临别告诫,‘武为下品,文为中品,谋为上略’,裴旻之言竟和师父的劝诫隐隐相合。
      
      武顺沉思片刻便笑道:“说实话,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不过我是讲信誉之人,这只舍利我要送去洛阳,由父亲最后鉴定,只有他认可了,这件事才算完,所以我只能先放一人,你自己挑一人吧!”
      对方的决定在李臻的意料之中,他和酒志、大壮都商量过了,他向小细望去,小细向他摇摇头,又看一眼思思,意思是让他把思思带走。
      这其实也是李臻的想法,关键思思还有另一层意义,万一武顺反悔,把思思送去洛阳讨好武承嗣,他们又走回原点了。
      李臻一指康思思,“你把思思放了。”
      武顺轻轻鼓掌,“真的聪明,怎么就和我想到一起去呢?这样的聪明人不为我效力,真是可惜了。”
      
      武则天叹了口气道:“婉儿,最近薛怀义越来越对朕无礼,朕已经快无法容忍他了。”
      上官婉儿和韦团儿是武则天最信任的两名宫中女官,她们都极为了解武则天的心理,可以说摸透了她的心思,对武则天各种决策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不同的是,上官婉儿是在政务上帮助武则天,而韦团儿则在生活上侍奉她,两人各管一块,历来井水不犯河水。
      但自从武则天封薛怀义为陇右道大总管,手握大权的薛怀义开始涉及朝政后,一直和薛怀义关系密切的韦团儿也通过薛怀义插手政务了。
      无形中就打破了韦团儿和上官婉儿之间多年形成的界限。
      很多时候,上官婉儿制诏下达,她明明知道这些诏书是韦团儿在背后给薛怀义出谋划策,但她也无可奈何。
      在宫中,只要韦团儿和薛怀义联手,上官婉儿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了隐忍,她别无选择。
      此时,薛怀义的桀骜不驯已经使他和武则天之间出现了裂痕,河内老尼事件便是引发他们矛盾的一块点火石。
      不过上官婉儿知道,武则天还离不开薛怀义,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还远远不是对付薛怀义的时候。
      上官婉儿行一礼笑道:“薛大将军本来就是粗人,读书不多,圣上要求他像相国一样明白事理,未免有点苛求了。”
      这句话让武则天心里舒服了一点,她笑着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朕对薛怀义的要求太高了,也不太现实。”
      
      两人喝了几杯酒,高延福有了几分酒意,便笑道:“狄公被贬黜的真正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吧!”
      李臻默默点头,当初来俊臣在监狱内要狄仁杰揭发任知古、裴行本等人,实际就是武则天的授意。
      只是他没有想到,武则天抓狄仁杰下狱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清洗李旦派系,难怪狄仁杰最后要烧掉那封信。
      高延福喝了口酒又笑道:“圣上本想借狄仁杰案最后牵出皇嗣,没想到这桩案子却杀出一个毛头小子,最后搅了局,她最后只好借韦团儿之手来达到目的了。”
      李臻吓了一跳,“府君是说女皇帝知道我了?”
      高延福笑眯眯道:“圣上知不知道你,我不太清楚,可我想,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一些有心人却记住了你。”
      李臻知道高延福所指,比如来俊臣、韦团儿、武承嗣等局内人,他苦笑一声道:“但愿这件事就此为止,不要再生事端了。”
      高延福却摇了摇头,“林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朝堂斗争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事情结束了,或许它才刚刚开始,有时候你觉得它还在继续,实际上它已经结束了,诡异莫测,也只有局中人才清楚。”
      
      来俊臣干笑两声说:“我是来巡察民风,最近各地士子云集洛阳,有人在士子中故意诋毁圣上,妖言惑众,令圣上十分震怒,所以让我们御史台也出来走访走访,我希望李公子慎行慎言,别祸从口出了。”
      李臻摇摇头,走回自己的雅室,他听见隔壁那群士子还在兴奋地谈论朝政,便敲了敲他们的门,“少说几句吧!当心被来俊臣抓走。”房间内立刻雅雀无声。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李臻离门口近,他打开了房门,外面却站着一名士子,年约三十余岁,身材瘦高,脸上棱角分明。
      “你找谁?”李臻笑问道。
      士子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巡视的来俊臣,向深深李臻行一礼,“刚才多谢公子提醒,让我们免了大难!”
      李臻笑道:“没什么,这位仁兄请进来坐吧!”
      士子犹豫一下,曹文却很热情地请他进来,他刚才听他们谈论时局,有些言论颇为精妙,就恨不得参与其中。
      他笑着向这名士子介绍道:“在下沙州曹文,这位拙荆李氏,那位是我内弟李臻,我也是参加明年春闱的士子,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这名士子又惊又喜,连忙回礼道:“在下越州贺知章,不知曹贤弟要报考哪一科。”
      李臻眼皮一跳,迅速瞥他一眼,心中忖道:‘原来这位就是名士贺知章了,好像已经三十多岁,怎么现在才参加科举?”
      其实这时候,贺知章在吴中一带已经很有名气了,被誉为四明才子,洛阳和长安也有了一点名气。
      
      她深为厌恶丈夫和那帮同乡混在一起,整天喝花酒、聊女人,从来不谈学问。
      而隔壁这群士子,谈吐高雅,忧国忧民,言语中根本没有风月,她当然希望丈夫和这样的人交友,远离沙州那帮狐朋狗友。
      这时,酒保又送来几样大菜,李泉连忙吩咐道:“把菜送到隔壁去!”
      李泉笑着安抚李臻道:“今天就让你姊夫多吃点,改天阿姊做你最爱的葱油肉饼补偿你。”
      李臻有点哭笑不得,大姊还把他当做孩子。
      
      返回南市的马车上,李臻轻轻抚摸着手上的铜套函,这只铜套函应该在阿缓王的手中,现在却出现在洛阳,这就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断,阿缓王其实和中原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只铜舍利函就像一面镜子,又将他内心深处的一个不解之结照射出来,令他始终无法回避。
      ‘武顺到底是谁射杀的?’
      这是舍利案中的一个未解之谜,他以为舍利案已经结束,那么这个谜也就不重要了,可以把它忘记。
      可没想到,在不经意之间,它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这让李臻想起高延福说的话。
      ‘朝堂斗争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事情结束了,或许它才刚刚开始.....’
      李臻无力地靠在车壁上,他感觉这只铜舍利函就像他去高昌途中遇到的沙尘暴一样,都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注定他无法逃脱。
      可这件事扑朔迷离,他又该从何入手呢?
      ........
      一连三天,李臻都在混混沌沌中度过,除了偶然下楼一趟,他就躺在小阁楼中,吃了睡,睡醒了再吃,李泉忙碌生意,也顾不上他。
      铜舍利函就挂在他头顶上,一睁眼就能看见,有时候他真希望这只沉重的铜盒子直接掉下来,将他砸清醒。
      这三天他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仔仔细细重新梳理了一遍,也找到了一些端倪,只是他不知该从何入手,就像写一篇文章,开篇该怎么落笔?
      
      “李大哥,你有没有去兵部投名状?”一进洛阳城,狄燕便担心地问李臻,现在可是十月底了,武举的报名应该结束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此事?
      比起离开敦煌时的豪情壮志,李臻现在参加武举的心已经淡了很多,考上武举又如何?无非是做低级军官,若没有人脉关系,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尤其他现在已经见了不少世面,才发现自己半年前是多么幼稚,一心争夺武举名额。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才知道,人生道路绝不止武举一条,而武举恰恰是最笨的一条路,反而会将自己的前途固定死。
      虽然他对武举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他大姊李泉却一直热衷科举,一定要求他参加武举,这让李臻十分头疼。
      现在连狄燕也问起此事,李臻只得懒洋洋道:“已经报过名了,要求去荥阳集训数月,我托了高延福的关系,集训就免了,明年二月直接参加兵部武举。”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对于众多官宦及贵族子弟而言,参加科举并不现实,他们入仕为官,主要靠门荫,也就是每个高官都有指标,他们的孩子可以不用参加科举入仕。
      但有指标不等于有官职空缺,大部分官宦及贵族子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有人甚至等到四十多岁才熬到一个官缺,在等待期间也并不是坐在家里,大多数子弟都会进宫当侍卫。
      入宫为侍卫就是等待入仕的一个过程,身上有了官品,也算是有了社会地位,脸上有面子,腰中有收入,也就不会蹲在家中整天抱怨父母无能了,这确实是缓解家庭矛盾的一个良方。
      所以大唐的宫廷侍卫中,很多人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贵族子弟,比如中唐著名宰相李林甫就是贵族子弟出身,靠老爹的门荫先进宫当千牛直长,再等待官职空缺,最后一步步爬上宰相之位。
      再比如孙礼,也是靠父亲门荫,当了若干年的宫廷侍卫,最后获得官缺,入仕为大理寺丞,但这种入仕也容易受人嫉妒,稍稍犯错就会被贬,孙礼也因寺狱案被降职为大理司直。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侍卫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贵族子弟,也有平民子弟,主要是家世清白,有人推荐作保,自身条件不错,也能入宫为侍卫。李臻在谢影拜访后的第三天,终于接受了上官婉儿的方案,入宫做了一名侍卫。
      狄燕略略画了妆,只见她秀眉细长,发似乌云,肤若雪脂,美貌秀丽,穿一身黄色襦裙,当她看见了李臻,却不由愣住了。
      李臻头戴无檐乌纱帽,身着褚色襕袍,系一领白色披风,上身穿着卫士皮甲,腰挎长柄仪刀,革带上挂有侍卫铜牌,狄燕半天才迟疑道:“李大哥,你莫非进宫了?”
      “什么叫进宫了?是当侍卫了好不好!”
      李臻在狄燕面前转了个身,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错是不错,可是,你怎么?”狄燕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李臻,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李臻也知道卫官品阶只是虚名而已,除了一份俸禄,其他就是面子上好听一点,他笑了笑道:“不过我报名时听说只要考过武举,进入职官就容易多了。”
      狄燕叹了口气,“你也真是幼稚,这种安慰人的话你也信么?考上武举也只是一个资格,要么进军队杀敌立功,要么靠父亲人脉关系,要么就靠你溜须拍马的钻营,你以为进职官有那么容易吗?”
      “你说得我都快没信心了!”
      “所以啊!你居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跑去当侍卫,你以为我会鼓励你吗?”狄燕气鼓鼓道。
      李臻挠挠头笑道:“这也只是临时侍卫,我已经和高府君说好了,明年参加武举考试前退职。”
      狄燕听说只是临时侍卫,她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虽然李臻穿上这身卫士服显得很有精神,但她知道这些侍卫整天聚在一起谈论风花雪月,大多是不学无术之徒,她可不希望李臻掉进这样一个染缸内。
      
      薛怀义得了面子,心情好了一点,便又搂住她,手在她身上游索,在她耳边笑道:“你怕那个老乞婆,我可不怕她。”
      虽然薛怀义是一句调笑之言,但韦团儿却倍感忧虑,她知道这两年武则天的帝位日趋稳定,已经不太需要薛怀义帮她造声势了,所以对薛怀义也渐渐冷淡。
      这种时候,薛怀义更应该委身讨好,百般温柔才对,从感情上控制住圣上。
      可这个薛怀义却丝毫不懂,反而愈加粗暴,在床第上肆意羞辱圣上,丝毫不顾天子颜面,只管发泄他心中的不满,虽然这种粗暴会使圣上一时痛快,但事后却会倍感耻辱,这就让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更加降低。
      
      李臻笑了笑,表示他不会在意,李臻沉吟片刻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作证扳倒韦团儿。”
      鱼品龙凝视李臻片刻道:“韦团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当今天子的授意,包括她诬陷东宫刘妃和窦妃,也是因为天子想除掉这两人,如果天子不想铲除韦团儿,谁也扳不倒她,上官婉儿也不行。”
      鱼品龙脸上红得滚烫,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又对李臻道:“李公子,你是因为有高延福在后面撑腰,所以韦团儿才不敢动你,否则你现在会比我还惨。”
      这些话李臻早听出了老茧,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对这种‘善意的劝言’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吗?
      
      李臻坐在帐中沉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薛怀义提议冬狩,目的是为了借这次冬狩的机会除掉上官婉儿。
      尽管自己已隐隐感觉到韦团儿和薛怀义会有所图谋,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利用猛兽,也幸亏姊夫曹文在武府被猛兽惊吓,才让在遇到武芙蓉后有了这样的急智。
      不过这件事也透露出了武芙蓉和薛怀义的关系,现在的问题是,他要不要趁机揭露真相?
      尽管李臻有这个冲动,但理智告诉他,除非武则天有杀薛怀义之心,否则他不可能扳倒薛怀义,反而会置自己于死地。
      
      “那你祖母还有什么禁忌,说给我听听。”
      狄燕想了想说:“祖母一向乐观开朗,倒没有什么禁忌,只是她最讨厌虚伪客气,一向心直口快,她你不顺眼,说不了两句话,就会用棍子把你打出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李臻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其实他喜欢和虚伪客气的人打交道,就算心中已刀剑相向,但面子上依然客客气气,大家都能好说好散。
      就怕心直口快,万一话不投机,被乱棍打出,这个面子他可挂不住。
      
      对于李臻而言,是否超过武延秀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武延秀出面挑衅,薛怀义冷眼旁观。
      他是该应战还是低调一点,和武延秀打个平手,给对方留一点面子,暂时不要树强敌。
      李臻着实有点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他目光一瞥,发现不远处站着十几名宫女,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穿紫色拖地长裙的年轻女子,正静静注视着这边。
      李臻心中热血上涌,赛场如战场,他须维护球队和自己的尊严,他回头看了一眼酒志和小细,两人皆会意地点点头。
      酒志可以长传,而小细的传球极为精巧,更重要是,他们和李臻配合多年,大家都已十分默契。
      
      次日中午,李臻骑马来到了嵩南小镇,他走了冤枉路,原本昨晚就可以到来,被一名樵夫指错了方向,使他至少绕道一百多里,他马袋中没有干粮,腹中饥饿,进了小镇,便直奔一家酒肆而去。
      
      年轻乞丐被踩住脸,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招摇撞骗,不得好死!”
      几名道士大怒,跳起来便围着年轻乞丐拳打脚踢,他们下手狠毒,打得乞丐连声惨叫,最后晕死过去。
      几名道士才拍了拍手,恶狠狠地骂了他几句,对一旁的酒肆掌柜道:“酒菜记在帐上!”几名道士随即扬长而去。
      李臻在一旁冷眼旁观,这种事情他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想仗义出手,况且他身负重任,不宜惹事上身。
      几名道士走远了,掌柜才恨恨啐了一口,他对这些吃白食的道士也同样深恶厌绝,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乞丐,眉头一皱,对旁边酒保道:“给他一点剩菜,把他赶出去!”
      酒保拿了两块道士吃剩下的面饼塞给他,“快出去吧!我们也要做生意。”
      年轻乞丐慢慢爬起身,拄着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店堂内又恢复了安静。
      这时,酒保把李臻的菜端来,李臻笑问道:“刚才有道士说,那乞丐知道韦真人的秘密,是真的吗?”
      酒保嘴一撇,不屑道:“那乞丐是在胡言乱语,根本没人睬他,若是真的,早就被打死了,韦真人岂能容他,公子说是不是?”
      
      家产已被韦真人霸占,土地成了嵩南观的观产,韩义万分愤怒,上门和韦真人论理,却被韦真人的徒弟打断一条腿并扔出道宫,他不甘离去,从此沦为嵩南镇的一名乞丐。
      说到最后,韩义已泣不成声,“我父亲被他们害死,家产被霸占,我告状无门,就恨不得一死,去陪伴可怜的父亲!”
      坦率地说,李臻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多少怜悯的表情,这种悲惨事情他看得太多,听得太多,他没有过多精力去安慰眼前这个可怜的乞丐,他的思绪一刻不停,沉浸在更重要的事情之上。
      李臻很耐心地听韩义讲完自己不幸的遭遇,等他情绪稍稍平静,这才问他道:“我很同情你的不幸,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韦什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我!”
      韩义吓得浑身一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墙角缩去,李臻逼视着他,目光凶狠,“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根本就不知道韦什方的秘密。”
      韩义吓得浑身发抖,低下头不敢吭声,李臻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摇摇头道:“你不思报仇,总是指望别人帮你,你就算当一辈子的乞丐,也休想有翻身的一日。”
      韩义眼中流下两行热泪,紧咬一下嘴唇道:“我确实不知道他牵魂术的秘密,我若真知道,早就被他杀了,不过我却知道他的另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李臻冷冷地看着他。
      “大概一个月前,我遇到一个受重伤的小贼,他潜入嵩南宫偷盗,发现了....”
      韩义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他就是那个小贼,此时,李臻脸上的失望之色完全消失了,变得兴趣十足,他静静地听他说完,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是那个小贼临死前告诉我,我觉得应该是真。”
      李臻沉思良久,如果韩义说得是真,这确实是一个意外收获,不过他还需要亲自去探查一番。
      李臻又取出十几枚金币递给他道:“这几天嵩南镇恐怕会不安全,你先去登封县躲一躲,我会尽力帮你夺回财产。”
      韩义连连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李臻目光落在两名女道士身上,只见她们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包袱,包裹摔破一点,里面的东西似乎是珠宝黄金之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翻过男道士的尸体,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道士怀中紧紧抱着一只朱红色的葫芦,手上还捏着一只小卷轴,他展开卷轴,正是引魂丹的使用方法。
      李臻不由笑了起来,这个男道士应该是韦妖道的徒弟,估计早和这两名女道士有勾搭。
      今天老君殿失火,使他们找到了机会,便趁乱来偷韦妖道的密丹,准备一起私奔,不料却被黑衣人所杀,而自己正好上楼,使黑衣人来不及抢走丹药。
      李臻将红葫芦和锦轴揣入怀中,又拾起两包沉甸甸的黄金珠宝,掂了掂,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看来这趟嵩山之行收获不错。
      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对钱财漫不经心了,毕竟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有了钱的润滑会使很多事情办得更加圆满,就像机器零件需要抹点机油一样。
      
      李臻是想找其他几人帮忙,他又问道:“酒胖子呢?我不在,这小子有没有闯祸?”
      裴宽叹了口气,“你太小看他了,你不在这些天,他在宫中混得风声水起,交友无数,我在千牛卫只认识了五六人,可他却认识上百人,而且名字喜好,他无一不熟,这不,他被一群侍卫叫去喝酒了。”
      裴宽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几名侍卫高声问道:“请问,老酒走了吗?”
      “他去得意楼喝酒了!”
      “多谢!”几名侍卫向裴宽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李臻心中惊讶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酒志居然这么有人缘,而且就发生在他们刚进宫不久,自己离去了七八天,先是小细被沈南谬正式收为徒弟,紧接着是酒志在侍卫中人缘极佳。
      如果说小细多少还有一点运气的成分,那么酒志就完全是他性格的原因,他性格开朗、率真,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加上他又愿意主动结交朋友,这样的人当然受人喜欢。
      李臻又想起师父一直就很喜欢酒志,这小子在宫中混得开,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李侍卫,佛光阁不幸失火,今天你还可以为朕展示你的牵魂之术吗?”
      “回禀陛下,卑职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意外,所以事先做了两套方案,佛光阁被烧毁虽然不幸,但并不影响今天的计划,如果陛下愿意,卑职现在就可以向陛下展示牵魂之术。”
      李臻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不仅薛怀义被惊得目瞪口呆,连太平公主也极为不满地向薛怀义瞪了一眼。
      本来太平公主本来就反感薛怀义的愚蠢,他以为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佛光阁是谁烧的吗?
      烧了佛光阁,最多也就是延缓对方几天,上官婉儿还可以另觅新处展示牵魂术,但烧毁殿阁这种胆大妄为却会触怒圣上,使他们白白丢分,所以当李令月听说佛光阁起火的消息时,她心中极为恼怒薛怀义的愚蠢。
      现在对方另有准备,而且还暗示事先知道佛光阁将被烧毁,这无疑就是把薛怀义放在火架上烤。
      太平公主忽然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她若再多言,很可能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她立刻闭上嘴,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武则天也深感惊讶,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婉儿,见上官婉儿眼中也有困惑之意,显然上官婉儿也不知情,武则天心中明白,她赞许地对李臻点点头,“李侍卫考虑周到,深慰朕心,不知你准备在哪里展示牵魂术?”
      李臻一指不远处的景云阁,“卑职愿在景云阁为陛下展示牵魂术。”
      武则天心中兴趣更浓了,她当即说道:“好!朕现在就有空,李侍卫尽管放手施为!”
      “遵陛下之令!”
      李臻起身向景云阁快步走去,武则天在大群人簇拥下也缓缓走向景云阁,这时,薛怀义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已意识到烧毁佛光阁弄巧成拙了,非但没有能阻止李臻,反而使自己落下口实。
      不过他也看出武则天似乎并不想深究佛光阁失火的原因,说明她在这件事上宽恕了自己,这让薛怀义在忐忑不安之余,又略略松了口气。
      上官婉儿紧紧跟随着武则天,她心中也颇为惊讶,她没想到李臻会另有准备,从李臻的表态来看,他显然知道晚上会有人来破坏,但他却将计就计,布下了陷阱,让薛怀义偷鸡不着倒蚀把米。
      尽管这件事本身对薛怀义伤害不大(上官婉儿也看出武则天不想追究放火之事),但对李臻却大有好处,让圣上亲眼看到了李臻的手腕,为上官婉儿下一步的安排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抛去种种好处不说,仅仅是狠抽薛怀义一记耳光也令上官婉儿深感痛快。
      不过上官婉儿心中也有一点不太舒服,那就是李臻事先没有向她汇报此事,使她也以为今天的牵魂术没法再继续进行,没想到李臻竟是将计就计,把她也蒙在鼓里。
      尽管是自己人所为,但上官婉儿还是从这件小事上看到了李臻桀骜难驯的一面,也使上官婉儿意识到,她若想控制住李臻,还得再下点功夫才行。
      
      高延福注视他片刻,又温和地笑了笑,“你不用紧张,到目前为止你都做得很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有些事情不要仅仅只看表面。”
      “府君请继续说,晚辈洗耳恭听。”
      高延福沉吟一下问道:“你知道上官婉儿为什么急于对韦什方下手吗?”
      “难道她不是为了扳倒薛怀义?”李臻觉得高延福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没错,确实是为薛怀义,但韦什方被杀,你揭穿了骗术,薛怀义又有什么损失?被赶回白马寺反省罢了,若我所料不错,最多四五天,圣上又会派人把他接回来。”
      高延福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望着李臻,“这个结果我知道,上官婉儿当然也知道,难道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只为了羞辱一下薛怀义吗?”
      李臻沉默了,他有点明白高延福的意思了,就像他发现韦什方私藏盔甲之事,上官婉儿却轻描淡写,丝毫不放在心上,就是因为她知道还扳不倒薛怀义。
      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虽然还扳不倒薛怀义,但至少可以削弱圣上对薛怀义的信任,难道府君认为韦什方事件对薛怀义没有任何影响吗?”
      “不错!”
      高延福赞许道:“你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不会再被我的思路引导,这是很大的进步,确实如此,圣上对薛怀义非常失望,韦什方事件彻底毁掉了圣上对他的信任,不过上官婉儿彻查韦什方的目的绝不仅仅于此。”
      “她还另有图谋?”
      李臻疑惑地向高延福望去,高延福指了指自己的头,对李臻微微笑道:“好好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相信你会发现一点端倪。”
      
      小细连忙给李臻和酒志斟满酒,他也很好奇地问道:“臻哥,你真要升官了吗?”
      李臻喝了一口酒,慢悠悠说:“我当侍卫才三个月,你觉得我会升官吗?”
      酒志的鼻子喷出一股冷气,满脸不屑道:“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拿资历说话,那个薛和尚头一天还在街头买假药,第二天就封为梁国公、右卫大将军,他资历很足吗?
      那个韦妖道只是表演一下骗术,马上就要封为相国,他又有多少资历?还有那些武氏子弟,一个个封王封将军,哪个不是一夜之间发迹,谁又有资历了?
      老李啊!听说你上次救了上官舍人的命啊!居然还只是个小小侍卫,我只能说你太无能了。”
      虽然酒志的话比较糙,但道理却不糙,李臻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资历就是官场上的一块遮羞布,个个都拿它说事,可事实上,它恰恰最不重要。
      旁边小细也低声道:“臻哥,我师父昨天也说到你,你要不要听一听?”
      “沈御医怎么说?”
      “我师父说,你已经掉入鲨鱼群中了,你要么杀掉鲨鱼求生,要么就被鲨鱼吃掉。”
      李臻无言以对,沈南谬这句话是何其犀利!
      
      “那依你之见,我现在该怎么办?”
      来俊臣虽然厌恶薛怀义的愚蠢,不过他还需要利用薛怀义对圣上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沉思片刻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是天生的对头,我建议大将军暂时保持低调,然后千方百计挑起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斗争,我们可从中牟利!”
      薛怀义欣然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能替我做成此事,我保你为平章事。”
      来俊臣大喜,“大将军,我们一言为定!”
      来俊臣望着薛怀义走远,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封平章事,入阁相国,掌天下大权,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心愿。
      
      尽管她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但她眼睛里透出的强烈冷意还是给李臻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李统领今晚有空吗?”
      太平公主尽量用女人特有的轻柔语气问道:“我想置两杯淡酒,庆贺李统领升职。”
      这个邀请尽管有点唐突,但它却是太平公主的一贯风格,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强势来命令她脚下的芸芸男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平等可言。
      李臻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反感,就像他当初反感韦团儿一样,不过既然他已升官,就应该有升官的觉悟,不能再随意将憎恶表现在脸上,他从容应道:“感谢公主厚爱,卑职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这几天都不会在洛阳。”
      “哦!我倒忘了,你还要去护送那些黄金,也罢,以后再说吧!李统领一路保重。”
      
      马车内,太平公主慢慢闭上了眼睛,这几天她在母亲面前连续受挫,这还是她近些年从未遇到的情形,直到今天,她在争夺内卫上彻底败给了上官婉儿,她才痛定思痛,开始思索她这次失败的原因。
      从表面上看,是因为韦什方一案使薛怀义触怒了母亲,暂时失去了母亲的信任。
      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出现,比如薛怀义和韦团儿勾结,企图在冬狩刺杀上官婉儿,母亲也非常生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薛怀义。
      薛怀义本身是一个市井小人,狂妄自大、粗鲁无智,他屡屡惹祸,但一次次都得到了母亲的原谅,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了。
      太平公主终于意识到母亲心理开始转变了,从前她为了争夺皇位,为了坐稳皇位,而不惜大造舆论。
      那个时候薛怀义就是她的急先锋,为她摇旗呐喊,为她制造弥勒转世的天命,就算薛怀义犯再大的错,她都能容忍。
      但现在不一样了,母亲已经坐稳了皇位,不再需要所谓的‘天命佛意’,这个时候薛怀义再犯下大错,就是对她皇位的致命影响。
      比如去年薛怀义在出征时大发淫威,逼迫堂堂的相国李德昭向他磕头求饶,引发朝野哗然。
      而今年他又安排所谓的嵩山真人施用骗术诱引母亲上当,使母亲昏了头,竟然封一个方士为谏议大夫、平章事,结果引来百官的群起愤慨,母亲不得不在一个月后就免了韦什方的职务。
      现在骗术被揭穿,那个嵩山真人居然是薛怀义用来敛财的工具,尽管韦骗子已死,但薛怀义给母亲造成的政治伤害却难以弥补。
      当薛怀义不再是皇位的基石,而变成皇权障碍时,她一向铁血的母亲就会毫不犹豫将他铲除。
      太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薛怀义受宠十年,已完成了他的使命,终于要到落幕之时了。
      之前,她正是没有看清这一点,所以才在母亲面前连连撞壁,一败再败。
      现在她已经看透了,她怎么能再被薛怀义所利用,最后成为他的殉葬呢?
      
      孙礼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杀薛怀义的人,要知道这还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吧!”李臻打断了他的话头,“在长安,武顺就干过一次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个不算,和你这次杀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孙礼按耐不住心中的忧虑,用手指咚咚敲着桌板,压低了嗓音道:“你闯下大祸了,薛怀义怎肯善罢甘休,他会去找圣上,然后就是御史台出面严查,这种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你怎么敢杀他的人!”
      尽管孙礼满脸是惊骇的表情,但李臻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担忧之色,他当然知道自己杀了薛怀义的人会引发朝廷震荡,也明白杀这些胡僧是一次政治上的冒险。
      但韦什方一案的微妙变化使他已经意识到朝廷的风向已变,和薛怀义作对非但不会让他遭遇严惩,反而会给他加分。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度’的问题,凡事得把握住一个度,不要越过那条红线,否则你去讥讽女皇养男宠,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可惜孙礼这些官员都没有意识到政治风向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李臻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凡事有利有弊,我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至少在内卫中树立了威信。”
      
      太平公主是在亥时左右得到了驿站杀胡僧一案的详细报告,她仔仔细细看完这份报告,心中暗暗震惊。
      报告中,李臻很明显是用诱兵之计将那群胡僧引入驿站全部烧杀,且不说李臻手段狠辣,关键是他敢公开挑战薛怀义,这份胆识令人佩服。
      太平公主当然不会认为李臻闯下大祸,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步棋走出相当高的水平,实际上就是在试探圣上是否铲除薛怀义的决心。
      这时,高戬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欠身向太平公主禀报道:“公主找我吗?”
      太平公主点点头,“你来看看这个!”
      她把报告递给了高戬,高戬接过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公主,此人很有魄力啊!”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赞叹之色,“这步棋走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如果母亲因此发怒,扬言要惩处李臻,那个女人就会立刻收手,先替李臻求情,再等待机会,如果此事不了了之,就是一种明确的暗示了。”
      高戬若有所悟,“公主是想利用此事?”
      太平公主没有急着回答高戬的疑问,而是笑道:“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是李臻的擅自所为,还是得到了那个女人的指使?少麟,你觉得呢?”
      高戬想了想道:“时间紧迫,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得到上官婉儿的指使,应该是李臻自己决定。”
      “刚刚上任才一天,就擅自决定杀薛怀义的人了,我真想知道那个女人得知此事后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太平公主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恐怕她也会有点后悔推荐李臻当内卫副统领了。”
      高戬却没有应和太平公主的得意,他沉吟一下道:“我想李臻一定会事后向上官婉儿说明此事,他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向上官婉儿汇报,不过此人确实比较独立,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不容易受人控制。”
      太平公主脸上略略闪过一丝不悦,但又随即消失,她也叹道:“你说得不错!此人有胆识、有魄力,值得我下本钱拉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急这一时,要布下长线。”
      太平公主话题一转,又道:“这件事我们要密切关注,一旦母亲态度暧昧,我们要及时赶上这次反薛事件,不能让那个女人独享这场政治盛宴。”
      “公主认为薛怀义会反击吗?”高戬又低声问道。
      太平公主点点头,意味深长笑道:“薛怀义得宠十年,怎么可能孤军奋战呢?如果我没有猜错,明天早朝会有一台好戏上演。”
      
      苏味道快步跟上,低声道:“今天很奇怪,李相国没发现吗?”
      “有什么奇怪的。”李德昭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总有凋谢一天,你以为他的圣眷会长盛不衰吗?”
      李德昭知道苏味道在说什么事,一般重臣之间都不会公开谈论敏感话题,尤其涉及到权力格局的变化,更不会轻易交心,一般都会顾左右言他,或者打个哈哈,说一句天凉好个秋。
      但薛怀义是个例外,他是武则天的男宠,出身市井无赖,仗着圣上的撑腰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众人都他都恨之入骨,大臣之间都不掩饰对这个低品小人的极度厌恶。
      李德昭对薛怀义也极为憎恨,去年他被薛怀义强逼下跪求饶,成为他毕生大耻,他就恨不得薛怀义当众被车裂,方泄他心头之恨。
      苏味道也压低声音笑道:“不管怎么说,看那个男妾被抽脸,不是一件很令人愉快之事吗?”
      李德昭笑眯了眼睛,“确实令人愉快,不过我估计事情还没完,我们不妨再看下去。”
      “是!是!我们大家都希望这件事更精彩一点,更有趣一点,李相国,难道不是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武则天叹了口气,转身问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武则天的一声低低叹息,便上官婉儿敏感地捕捉到了圣上复杂的心态,如果她铁了心要严惩薛怀义,那她一定会雷霆万钧般的发怒斥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柔肠百结,她问自己该怎么处置,无非是想让自己给她一个台阶。
      ‘看来现在还不是彻底扳倒薛怀义的时候’,上官婉儿心中暗暗思忖。
      面对这种矛盾局面,上官婉儿早有应对腹案,她便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婉儿也看了李臻的报告,是胡僧屠杀驿站人员在先,李臻他们只是恰逢路过,为了阻止胡僧继续行凶,双方发生了冲突,他们出于自保才被迫反击,婉儿觉得这只是一件普通命案,不宜将它过多解读。”
      武则天是何其聪明,她立刻听懂了上官婉儿的意思,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不愿闹大,那就向小里处置,她沉吟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偃师县去调查此案吗?”
      上官婉儿委婉建议道:“此事涉及到御史台的弹劾,又涉及到内卫执法尺度问题,偃师县令官微职小,恐怕很难秉公处理,婉儿建议让大理寺或者刑部去调查此案。”
      上官婉儿已经很巧妙地将薛怀义剥离剔除,将这桩案件变成了御史台和内卫之间的斗争,要么是内卫滥杀无辜,要么是御史台隐瞒真相,欺君罔上。
      
      武则天坐回位子,注视了她片刻,淡淡道:“你替武承嗣说情也没什么不可以,朕也可以答应,但有些事情你表现得令朕不太满意。”
      太平公主低下头,不敢再多言,武则天拾起桌上大理卿李元素的报告,略略翻了翻,又注视着她意味深长道:“同样是内卫,一个副统领扳倒韦什方、全歼白马寺恶僧,胆识过人,另一个副统领却碌碌无为,令月,你推荐的人不得力啊!”
      太平公主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暗示,就是希望她在薛怀义之事上也有所建树,不要让上官婉儿夺取全部功劳。
      她原本不想再过问薛怀义之事,在这件事上向上官婉儿认输,但母亲的暗示使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她心中又开始活络起来,她该从何着手?
      
      李臻记得很清楚,他昨天就只给崔少颖提出在这边安排官房,那会是谁泄露了消息?说不定就是这个崔少颖本人,他在贼喊捉贼呢!
      崔少颖脸有点发热,他知道李臻在怀疑自己,但这件事他一定要说清楚,“李统领,昨天你走后,这件事我告诉了很多人,我承认我的嘴不太牢靠,总喜欢和别人分享心中喜悦……”
      “崔长史的意思是说,内卫上下都知道你和杨主簿要搬过来?”
      崔少颖赧颜地点了点头,李臻半晌没有说话,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孙礼夸赞杨信很精明能干,而绝口不提这崔长史,守秘是内卫第一准则,这个崔长史却做不到,让李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不过往好的一面想,正是这个崔少颖嘴不牢靠,才让他发现内卫中有太平公主安插的眼线,那又会是谁呢?
      李臻沉思片刻,一时也没有头绪,他便暂时不想此事,又笑道:“好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们再说说当值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的方案?”
      崔少颖精神一振,连忙道:“我觉得夜间和节假日当值可以交给文职官员来做,我们官署有十几名文职官员,都无所事事,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起来,建立一个完善的制度。”
      李臻明白他的心思,崔少颖是想把调度权力拿回去,这样他就有机会和上层接触了,说不定他还能直接向圣上汇报。
      其实崔少颖的建议并不过分,调度权力确实是属于长史,只是因为内卫被分拆,崔少颖这个长史也就被架空了。
      但现在他李臻是听从上官婉儿的命令,他怎么可能把这个权力再交还崔少颖,这个崔少颖书生意气太重,考虑问题太不现实了。
      不过把十几名无所事事的文职官员利用起来,倒也是个不错的建议。
      李臻便淡淡笑道:“这样,可以设一个文职当值官员,就由崔长史安排,当值地点就在这里,若有什么紧急事情,他可以直接来通知我,至于别的制度,我们慢慢来,不急这一时。”
      崔少颖脸上有点尴尬,李臻婉拒了他建立制度的提议,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心急了,只得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先安排当值的官员。”
      崔少颖起身告辞了,就在崔少颖刚走,赵秋娘却出现在门口,她注视着崔少颖走远,这才走进房间对李臻道:“公子,这个崔长史你要提防他一点。”
      “秋娘大姐何处此言?”
      “这个崔长史口无遮拦,守不住秘密,而且权欲熏心,一心想找靠山,前段时间他和武崇训关系很密切,我们都说他攀上了武三思的高枝。”
      “然后呢?”李臻笑问道。
      “武三思是很现实之人,不会理睬他这种没有实权的空架子官,所以他一心想捞取权力,他还想让我们听从他的指挥,成为他的进阶本钱,但我们都不睬他,相比之下,杨主簿倒比他值得信任,而且也比他能干得多,只是被他死死压住,没有出头的机会。”
      李臻想起刚才自己明明是邀请崔少颖和杨信一起来商谈当值之事,但杨信却没有跟来,他还以为杨信有事,现在看来,是这个崔少颖不给杨信任何机会。
      
      李臻是今天下午得到消息,武承嗣被释放了,被释放的原因他也听说了,是太平公主说情,武则天最终听从了太平公主的劝说。
      虽然武承嗣重新掌权的可能性不大了,但他必定会被太平公主拉拢,以武承嗣的财势,足以成为太平公主的一大助力,从这件事也看得出,太平公主也是一个极有手腕之人,其政治头脑远远超过薛怀义,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劲敌。
      薛怀义若稍微聪明一点,他应该说服武则天把武承嗣放出来,这样他就会得到武家的人情,想扳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偏偏薛怀义寡情寡义,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落得个众叛亲离。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中午他正要出发之时,他却得到了洛阳送来的紧急消息,他的心腹,侍御史王弘义以欺君罔上之罪被革职查办,同时圣上又下旨,责他管束僧人不严,免去了他的右卫大将军之职。
      这俨如当头一棒,将薛怀义打晕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变得如此严重,让他不由心慌意乱起来。
      坦率地说,薛怀义并不是一个反应迟钝之人,但习惯却是一个不好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圣上对他的纵容,习惯了随心所欲,比韦什方案严重十倍之事他也干过,没有遭到任何处罚。
      所以当韦什方案被揭穿后,他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反而派出数百武僧拦截从嵩南观运出的黄金,那是他的财富,岂能落入别人的口袋?他也习惯了圣上会为此生他的气,然后过几天又把他召回去伺寝。
      当习惯蒙蔽了他的警惕,他自然就变得迟钝起来。
      直到他得知自己被免了右卫大将军之职,他这才终于醒悟过来,韦什方案绝不是一件小事,圣上已经开始对他不信任了,白马寺僧人在外面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多少年都是这样,可这一次不但有人公开杀了他的三十名胡僧,他还因此被贬。
      意识到了不妙,薛怀义便开始惶恐起来,他现在有点手足无措,这样仓促回去,他会不会更受其辱呢?
      为了引起圣上的注意,他特地在除夕夜点燃了百尺高的灯树,站在明堂上,圣上应该能看见,那么她会不会忽然思念自己,把自己接回去呢?
      至少薛怀义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此时,他的女皇帝已经和其他男人同床共寝了。
      
      远处两根高高的木杆让李臻感到有一点眼熟。
      看了半晌,李臻忽然认出了这两根木杆,他顿时惊得合不拢嘴,“我的老天啊!”
      .......
      上官婉儿神情严峻地听完李臻的汇报,麟趾寺的秘密不在于地宫内堆放的金银和武器,而是这条密道。
      “这件事必须要下禁口令,不准任何人泄露这个秘密。”上官婉儿异常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卑职已经下了禁口令,可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件事?舍人曾告诉我,圣上在等我的麟趾寺报告。”
      “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圣上,时机还不成熟,至于麟趾寺报告,我会向圣上解释,尽量拖延几天。”
      李臻默默点头,他很了解上官婉儿的心机及策略,她尤其善于步步收网,滴水不漏,就像前天小细告诉自己,他师父沈南谬成了武则天的新男宠,李臻这才知道了上官婉儿对付薛怀义的致命一剑。
      
      李臻果断地冲进房间,他疾步上前,一把捏住薛怀义的手腕,反手一拧,一个漂亮的背摔,将薛怀义拿翻在地,宝剑当啷落地。
      李臻并没有继续下手,而是向后退了两步,张开手臂保护住武则天,看似在给薛怀义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实际上却给薛怀义又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薛怀义抬头见是李臻,他眼睛顿时红了,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他抓起地上的剑狠狠向李臻刺去,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武则天脸色大变,这个该死的畜生敢在自己面前行凶,她冷冷令道:“拿下他!”
      李臻迎面抓住薛怀义手腕,轻巧地夺过他长剑,顺势一拉,薛怀义摔倒在武则天脚下。
      几名武则天的贴身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一起奔上来,将薛怀义死死按住,武则天气得浑身发抖,她狠狠抽了薛怀义两个耳光,大骂道:“忘恩负义的畜生,竟敢在朕的面前行凶,你....你想气死朕吗?”
      薛怀义双眼血红,低下头一声不吭,上官婉儿反应极快,她见武则天在最后一刻改了口,便上前道:“陛下,他是喝醉了酒,借酒发疯,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武则天重重哼了一声,“朕今天偏不饶他,拉下去杖一百,将他赶出宫去,不准他再踏进太初宫一步。”
      薛怀义面如死灰,他忽然恶狠狠地盯着上官婉儿,猛地要冲上去,却被李臻捏住后颈,几乎将他骨头捏断,他惨叫一声,被李臻和众侍卫拖了下去。
      这时,沈南谬战战兢兢上前含泪道:“多谢陛下及时赶到,否则微臣命将不报。”
      武则天又是心疼,又是歉疚,不知该怎么安抚他。
      
      高延福就坐在他对面,他比一般人更能理解武则天的良苦用心,所以他的态度比较温和,说话也轻言细语,尽量把重点说清楚。
      “圣上的意思,无遮法会还是按照去年十月商定的计划举行,不过朝廷最多只能拿出一万贯钱,如果梁国公若想把法会办得盛大一点,就需要白马寺负担剩余的开支。”
      “无遮法会至少要三万贯钱,她却只肯拿一万贯钱,剩下都要我来出吗?”薛怀义恶狠狠道。
      “恐怕是这样。”高延福依旧很平静,脸上波澜不兴。
      
      她知道母亲无比精明,前因后果母亲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她如果一味替自己辩解,不肯认错,只会让母亲更加忿怒,彻底对自己失望,她宁可认错受罚,也要得到母亲的原谅,这样她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武则天沉思片刻,又转回正事,对上官婉儿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武承嗣?”
      上官婉儿心中一凉,既然圣上像这样说,就说明她不想处死武承嗣,不过上官婉儿有心理准备,毕竟是她的亲侄子,怎么可能真下得了手?
      她立刻道:“或许他是一时糊涂,没有意识到后果,如果他真的能悔改,陛下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武则天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为了自己的皇位,她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何况一个侄儿?
      她上一次宽恕了薛怀义,最终导致薛怀义烧毁明堂,已经令群臣极为不满,如果这一次她再宽恕武承嗣,恐怕会严重影响到朝纲稳定以及她的信誉。
      武则天冷冷哼了一声道:“他这个人愚蠢无智,给他十次机会也是枉然,若不严惩他,朕难以肃整朝纲,传朕旨意,将武承嗣削职为民,杖一百,发配岭南充军。”
      上官婉儿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发配岭南充军,这令她暗喜,虽然没有能处死武承嗣,但发配岭南结果,也足以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上官婉儿离开了御书房,步伐轻快地向自己官房走去,她心中极为高兴,不仅是武承嗣被流放岭南,而且太平公主和武三思也同时被严重警告,这更令她心中格外舒畅。
      尤其太平公主,恐怕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圣上本已经决定给她从政的机会,却被她这次短视之举给毁了,至少一两年内她都不会再有从政的机会,如果她知道这次自己的损失,不知她会不会气得吐血。
      
      “是啊!你一向低调律己,不像有些人,有点小权力就飞扬跋扈,唯恐天下人不知,往日的贫贱之交也一概摒弃。”
      “府君为何有如此感慨?”李臻笑问道。
      “我其实是在说武承嗣,他当年就是这样的人,我对他了解致深,正因为对他了解,所以才不愿和他深交,昨天夜里,他的府上又哭又闹,子女妻妾争夺家产,吵嚷了一夜,令人感慨世事无情。”
      “府君觉得武承嗣为什么会败得如此之惨?”
      “这个问题问得好,昨天下午我还和圣上说起此事,我告诉她,权为阳,德为阴,权力扩张,道德却不修,以至于权强德弱,阴阳失衡,他焉能不败?其实世间万物无不如此,有阴必有阳,有盛必有衰,又福必有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就是这个道理,身在权利场,要注意平衡,才有长久之道。”
      李臻沉吟一下问道:“府君把力士送去相王府,也是一种平衡吗?”
      ……
      高延福笑道:“虽然还没有那么快,但一些苗头已经出现了,下个月的马球大赛,圣上已准许李氏派队参加,听说李成器和李重润都要亲自带队参赛,这场马球大赛,政治意义十分深远啊!”
      李臻不得不承认,高延福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事情,甚至上官婉儿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上官婉儿没有告诉自己。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府君能给晚辈一点建议吗?”
      高延福微微一笑,“其实你的仕途我早就给你指明了,关键你要明白何为阴、何为阳,注意阴阳平衡,你就能长远。”
      李臻想了想,略有些醒悟道:“府君是说依附上官舍人为阴,自立掌权为阳,有靠山却又不迷失自己,这就是我的阴阳平衡吗?”
      
      武则天笑着点点头,又语重心长道:“武氏是后起之秀,比不得李氏皇族底蕴深厚,这种情况下,武氏家族更要团结,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互相攻讦,更不能一盘散沙,作为一族之长,你责任担起这个重担!”
      武三思心中大喜,圣上就是在暗示他可以整合武氏家族了,将武承嗣的一派全部纳入自己麾下,他心中激动,深深施一礼,“小侄绝不会让姑母失望。”
      武则天没有再继续多说,这种事点到为止,若武三思还不明白,那他正是无能无用之人了。
      
      她对武氏取代李氏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这么多年来,她严厉打压李氏,使李氏及朝臣对于武氏的怨恨日益加深,一旦她百年之后,李氏皇族还能放过武氏吗?
      为了武氏长远,她必须在一定程度上缓和李武之间日益深刻的仇怨,严厉惩处武承嗣就在这个背景下发生,但惩处了武承嗣,她又要缓和武氏家族的不满,所以重用武三思就成了缓和武氏家族对她不满的一种手段。
      还有李氏家族,太子之位空了这么久,她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武则天是天下帝王,帝王之术的精华就在平衡。
      
      李臻半晌道:“卑职不会去见太平公主。”
      “如果她来见你呢?”上官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臻叹了口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舍人那样恩待我,我怎么可能再背叛舍人,相信太平公主也明白这一点,她不会来找我。”
      上官婉儿俏脸上笑容灿烂,她柔声道:“你别以为我是普通的俗女子,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占有,你错了,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也喜欢你的忠勇敢为,但——我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以后不要想得太多,我不希望我们因为走得太近反而提防对方。”
      
      他怎么也和李盘亲热不起来,主要是因为李盘的父亲李泽想谋他在莫高窟的石壁,引发了他和家族的对抗,李臻至今没有忘记。
      不过李臻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不再是受气的平头小民,既然已经入仕为官,心胸也开阔了不少,至少表面上显得大度了一点。
      李臻满脸笑容回一礼道:“原来是盘兄,好久不见,不知盘兄是何时来都城?”
      李臻和李盘是族人,彼此有血缘关系,如果李臻叫他二哥,说明他还认这个族兄,可叫他盘兄,他们就从亲戚变成了朋友,一个小小称呼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李盘心中黯然,他和张黎私交不错,他听说张黎进了内卫,他也想通过李臻的关系进入内卫,不料李臻还没有忘记他父亲做的事情,进内卫恐怕无望了,令他心中十分沮丧。
      张黎也听出了李臻热情中隐藏的冷淡,他当然知道李臻和李盘的宿怨,但他带李盘过来是另有深意。
      他连忙把李臻拉到一边,低声对他道:“这两天索文在拉拢李盘,想让他加入来俊臣的黑吏,你知道一旦李盘加入黑吏,恐怕敦煌那边就会生变了。”
      这倒出乎李臻的意料,索文竟然在拉拢李盘,他沉思片刻道:“难道他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吗?”
      张黎叹了口气,“是你们族长希望他在京城谋发展,在京城没有靠山,在敦煌也难混啊!”
      如果涉及到敦煌各大家族之争,又另当别论了,不管李臻怎么憎恨敦煌李氏,但那毕竟是他的家族,他绝不希望敦煌李氏加入来俊臣的阵营。
      相对于来俊臣的威胁,李臻的个人恩怨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李臻点了点头,“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先让他集中精力参加科举,争取考上。”
      
      李臻默默无语,他从舍利一案上知道武三思和上官婉儿是政治同盟,但武三思为了铲除武承嗣,不惜出卖上官婉儿,由此可见武三思本质是一个不能信任的小人,如果上官婉儿接受武三思给自己送贺礼的道歉,而重新恢复从前的盟友关系,他也会由此看低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仿佛明白李臻的心思,她沉思片刻,淡淡道:“我上官婉儿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不过我现在不想树敌过多,把武三思推给太平公主,是不智之举,李臻,你替我回一封信给他,感谢他的厚爱,相信他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尽管李臻能理解上官婉儿的无奈,但他心中还是很不舒服,毕竟武三思出卖上官婉儿,最后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毫不客气地说,那桩刺杀案,武三思不仅是唆使,更是同谋。
      “如果舍人一定要让我回信,我可以回信,不过我是不是也要回复太平公主,感谢她对我的厚爱?”
      “你说什么?”
      上官婉儿一惊,“她也给你贺礼了吗?”
      李臻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太平公主给他的扁平玉盒,递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连忙打开玉盒,一下愣住了,以她的精明,她当然明白玉盒中金叶的深意。
      太平公主劝李臻‘早自立’她并不奇怪,而是太平公主专为李臻精心制作这片金叶,足以表现出她的李臻的重视,平时看不出来,但这片金叶却泄露了天机。
      呆愣了片刻,上官婉儿缓缓把玉盒还给李臻,李臻却摇摇头,“这片金叶我转送给舍人,感谢舍人对我的知遇之恩。”
      上官婉儿一双美眸默默注视着李臻,她心中异常感动,轻轻点了点头,“武三思那边你不要管了,我也不会回他,如果他胆敢和太平公主勾结对付我,我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舍人不必为了卑职做出牺牲。”
      “不!不仅仅是为了你。”
      上官婉儿柔声道:“是你让我清醒,武三思天性小人,我若一味退让,只会让他愈加轻视我,将来还会加倍出卖我,所以我绝不能轻易原谅他对我的出卖。”
      
      武则天徐徐问道:“为什么是芙蓉?”
      太平公主苦笑了一声,她说了半天,母亲根本就没有听见去,她依然要自己给她一个真正的理由,本来嘛!什么精明能干、武艺高强都是不过是借口,只要母亲不深究,用这个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
      但她却忘了,她姓李,芙蓉姓武,李家公主用武氏县主,本身就有点荒唐,所以武则天才想知道真实原因。
      真实原因太平公主当然很清楚,因为她想利用武芙蓉谋取武承嗣的巨额钱财,同时也想借武芙蓉来拉拢那些不肯附庸武三思的武氏族人,为她争取更大的财力和势力。
      这个真实原因太平公主当然不能说,嘴唇哆嗦几下,她终于嗫嚅道:“当初芙蓉献给女儿夜明珠和马球手时,女儿就已经许了她,加上武承嗣被贬,女儿没有能帮上忙,心中也很歉疚..。”
      武则天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太平公主,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真实意图,不过武则天没有再继续追问,当年她把女儿嫁给武攸暨,就是希望女儿能成为李、武两族之间的一座桥梁,现在女儿想启用武芙蓉,也不违背武则天最初的本意。
      至于太平公主想谋财、谋权,武则天也隐隐猜到几分,不过她不想再揭穿,便点了点头,“可以,朕准了!”
      
      李臻满脸羞愧,深深行一礼,“李臻经验不足,多谢老夫人指出关键。”
      众人也纷纷道谢,又去训练去了,这时,只剩下狄老太太和李臻二人,狄老太太却狡黠一笑道:“你小子是个聪明人,我不信你看不出最后的机会,你告诉我,是不是故意输给千骑营?”
      李臻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老夫人,最后确实是故意输给千骑营,因为假如和千骑营打成平手,我们必然会声名鹊起,所有的对手都会重视我们,不利于我们的正式比赛,所以我们既要参加训练比赛磨练自己,同时我们必须输,这样才便于隐藏自己。”
      狄老太太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有头脑,善谋略,我老人家很喜欢,真不愧是我家阿燕看中之人。”
      
      众人点了二十几盘各种菜肴,又要了两只洗剥好的全羊,串在烤架上慢慢烧烤,不多时,几名酒保将他们的酒菜端了上来,众人谈笑风生,热闹异常。
      “来!为即将到来的大赛,我们喝了这一杯。”
      李臻举起酒杯笑道:“祝我们取得好成绩!”
      众人一阵欢笑,一起举杯痛饮,这时,一名年轻美貌的胡姬和三名乐师走了进来,随着欢乐激烈的鼓声敲响,身穿石榴长裙的胡姬在房间里慢慢跳起了著名的胡旋舞。
      李臻眯眼看着胡姬飞旋的舞姿,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康思思,以他今天的心态再回忆过去,那似乎已经很遥远,仿佛是很多年前的往事,曾经让他感动的思思,也渐渐远离了他的人生轨迹,逐渐从记忆中淡去,就如他同样淡去的青春。
      
      李臻一共订了一百四十份饭菜,每份饭菜装一只食盒,其中二十只绿盒,是专供马球手的饭菜,另外一百二十只红盒则由内卫武士们享用。事实上,两种颜色的食盒内容都差不多,菜肴一样丰盛,只是马球手的饭菜中多了一份汤,李臻之所以将马球手的饭菜区别出来,是有他的深意。
      马球手们训练了一个上午,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酒志更是两眼发花,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取了一只绿食盒,李臻却拦住了他,摇摇头道:“取红色食盒!”
      “绿盒子不是给我们的吗?”酒志挠挠头皮问道。
      张黎在一旁笑道:“这是统领的谨慎之处,如果有人打算在饮食中对我们动手脚,一定是在绿色食盒内,红色食盒反而安全。”
      赵秋娘觉得李臻有点草木皆兵,既然担心酒肆有问题,那为什么又要在酒肆订饭菜呢?他们明明自己就有厨师,着实让她难以理解,她皱眉问道:“统领,你觉得会有人动手脚吗?”
      赵秋娘话音刚落,姚熙便叫喊起来,“不对!菜里有问题。”
      李臻脸色十分难看,太平公主果然要玩手脚,若不是他特地在饮食上给对方留一个下手的缺口,恐怕对方就会选择对战马或者别处下手,那时才是防不胜防。
      赵秋娘满脸羞惭,她明明派人监督厨房,居然还是着了道,她心中也暗暗庆幸,幸亏李臻多了一道防范,才避开对方毒手。
      她走上前对李臻道:“这件事我来负责查清楚,一定要找出下手之人。”
      “不用去查,你替我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声势越大越好。”
      .......
      午饭事件只能算一个小小的风波,它并没有影响到李臻和马球手们的积极备战,相反,这件事却在洛阳城内迅速传开,内卫队饭菜内被人下毒,险些酿出人命,加之内卫武士包围了恭顺坊的林家酒肆,追查下毒之人,使这件事变得更加可信。
      尽管传闻中没有说是谁下的毒,但这是明摆在和尚头上的虱子,听者心知肚明,让很多人又联想到了去年肃州队集体中毒腹泻之事,使太平公主的名声无形中又臭了几分。
      
      狄燕从药铺回来,带回来一个很令人遗憾的消息,药铺内的掌柜和几名伙计都逃走了,只剩下一群一无所知的医士。
      这在李臻的意料之中,对方既然做了周密的部署,又岂能坐以待毙,能逃走肯定都逃走了,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指认这次刺杀是高句丽复国会所为。
      不过李臻也并不在意刺杀李显的幕后策划者是谁,不是武三思就是来俊臣,仅此而已,李臻要的东西也得到了,那就是在李显最危机之时,他及时出现,救了他的性命,让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不管将来是不是李显登基,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归是不错。
      
      武则天摆摆手,“退下吧尽快把明堂修完,朕有点等不及了。”
      “微臣会竭尽全力”
      武三思在最后一句话中看到了希望,只要他把明堂尽快修好修完,那就算圣上查出了真相,也会因重建明堂的功劳饶自己一次。
      他行一礼,慢慢退了下来,等武三思退出了御书房,上官婉儿上前道:“婉儿推荐侍御史徐有功来调查庐陵王被刺杀一案”
      武则天明白她的意思,最好能避开来俊臣的党羽,徐有功确实不错,公正、严明,是难得的良吏。
      不过武则天自有想法,她沉思片刻,对上官婉儿笑道:“调查之事,朕另外会安排人,婉儿就不用推荐了。”
      “是婉儿先回去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指一下旁边一堆奏卷,上官婉儿会意,让一名宦官进来抱起奏卷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房间,上官婉儿心中着实不舒服,其实圣上很清楚刺杀之事就是武三思所为,当着自己面质问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她哪里真的想处罚武三思,自己建议由徐有功去调查,她却拒绝了,不就是怕真的查出刺杀案是武三思所为吗?
      上官婉儿意识到,圣上并不是真的捧李贬武,她还是想在李武之间找一条平衡之路,骨子里还是要保武。
      
      他清楚此时来俊臣的心态,就像突然发现金矿的寻矿人,来俊臣的野心勃发,不可抑制。
      另一方面薛怀义被杀,明显有武则天卸磨杀驴的意图,那么同样为武则天的走狗,来俊臣岂能没有唇亡齿寒之感?怎么自保,怎么维护他的财富和仕途,就成了来俊臣为之殚尽竭虑之事。
      所以兴唐会的出现,使来俊臣如将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只要让武则天知道兴唐会的存在,他来俊臣就还有大用。
      应该说来俊臣的思路不错,武则天或许会因为兴唐会而暂时留下来俊臣,但来俊臣深挖兴唐会,无疑就会得罪整个李氏皇族,武芙蓉出现在成都就是最好的注脚,连太平公主都不能容忍,更何况其他人?
      这其中的利弊李臻已渐渐能清晰洞悉,来俊臣自以为得利,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挖掘了必死的坟墓。
      
      武则天沉思片刻,又看了一眼站在房间里的高延福,便缓缓问道:“府君,你以为来俊臣是什么样的人?”
      高延福恭恭敬敬道:“回禀陛下,来俊臣心狠手辣,手段残酷,被朝臣视为恶吏、酷吏,这已是朝野共识,微臣倒认为他是一条恶犬。”
      武则天笑了起来,“你很会说话,也很了解朕,不错,他是一条恶犬,可朕若没有一条恶犬,很多事情不好办啊
      这时,武则天又若无其事问道:“朕昨天见了三郎,他对高力士赞不绝口,府君打算一直让高力士陪三郎读书?
      高延福心中一跳,连忙道:“微臣曾考虑让力士出门游历,但临淄王殿下一时离不开力士。”
      武则天笑着摆了摆手,“朕只是随便问问,府君不必放在心上。”
      武则天便不再和他说话,低头继续批阅奏卷,高延福不敢打扰,慢慢退了下去,一直离开御书房很久,高延福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心里很清楚圣上为什么问高力士之事,实际上就是在问他支持相王之事。
      这件事情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圣上也心知肚明,但这个时候却问起,似乎在暗示着什么,高延福隐隐感到,圣上的暗示似乎和兴唐会有关,圣上或许是警告他,甚至通过他警告李旦,不要被来俊臣抓住把柄。
      帝王之言从来不会明说,只能让人去猜,高延福无疑非常了解武则天,所以他也能猜到武则天的隐晦之意。
      
      李成器犹豫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姑母,太平公主眼睛何等犀利,立刻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微微笑道:“大郎尽管直言,你父亲有什么事不会瞒我。”
      李旦也淡淡笑道:“你说吧”
      李成器又继续道:“高府君还说武三思弹劾来俊臣并不是真心,不过为了沽名钓誉,以及收买族人之心。”
      这个理由在太平公主的意料之中,她冷笑一声,接口道:“除此之外恐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二人发生了内讧,极可能是来俊臣不守盟约,侵犯了武三思的利益,否则武三思不会如此失态。”
      “高府君还说了什么。”
      李旦停顿一下又问道:“我是说关于杨沛被刺的真正凶手是谁?高府君知道吗?”
      李成器顿时一颗心放下了,看来父亲并不傻,还是让自己有所保留,父亲是在暗示自己,只说他问的事情,不问的事情就别说,比如关于李显之事。
      李成器笑道:“回禀父亲和姑母,孩儿也问了此事,高府君表示他一无所知,孩儿试探是不是李臻,高府君却警告孩儿,没有证据的事情就别乱说,看得出他有点不高兴。”
      李旦笑了笑,“可以理解,他还是很护着李臻,知道射杀杨沛的后果很严重。”
      李旦便不再多问了,摆摆手笑道:“你先退下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再问你。”
      “是”
      李成器垂手慢慢退下去了,太平公主心中有点不太舒服,李成器显然还有未尽之言,兄长却不想多说了
      
      李旦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姑母是很强势的权贵,如果能得到她的支持,将来对我们会有很好处,所以我要拉拢她,要表现得信任她,让她觉得,我对她一向坦诚相待,这样她才会全心支持我,所以我才让你在她面前汇报高延福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又必须有所保留,比如高延福有没有说圣上打算立你伯父为太子?”
      李成器默默点头,他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使他豁然开朗,确实要把姑母拉住,让她全力支持父亲。
      “我在问你呢?”李旦又提醒儿子道。
      李成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高府君说他不知道,他还说恐怕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他说最近一两年是确立太子的关键时刻,让父亲小心谨慎,低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李臻事前事后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包括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不知道他们到来和离去,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们,除非是猜测,所以上官婉儿说她是直觉,也在李臻的意料之中。
      虽然李臻完全可以否认是自己所为,但他一路反复权衡,觉得自己的翅膀远远还没有硬,还没有和上官婉儿任何对抗的本钱,他沉思了片刻,便点头承认道:“舍人说得不错,确实是卑职所为”
      上官婉儿的脸色明显缓和了,露出一丝笑意,李臻的态度才是关键,她心中的不满顿时消除了大半,又道:“我让姚熙给你送信,其实我是希望你能把杨沛救出来,并不希望你杀了他,是李显给你的命令吗?”
      李臻摇了摇头,“庐陵王没有给我任何指令,我只是给李重润打了个招呼,便和狄燕南下了,虽然我也想救出他们,但我现办不到,当时机会稍纵即逝,除非杀了他,否则我就没有机会了。”
      
      酒志只得又坐了下来,李臻笑道:“这次马球大赛,你赚了不少吧”
      酒志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还不错,上官舍人给的钱,还有最后的奖励,加起来有近千贯了,我那座洛水北岸的房子也卖掉了,打算在南市附近买一座三、五亩的宅子,这样一来,阿玲父母那一关就容易过了。”
      “现在你和阿玲怎么样了?”
      “比以前好点了,我和她感情很好,关键就是她父母,不过这场马球大赛,小叶对我态度开始转变了,听阿玲说,她哥哥说了我不少好话,她父母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死板,特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李臻知道酒胖子虽然比较好色,但用情却很专一,一心想娶阿玲为妻,偏偏阿玲的父母却不肯答应,虽然理由是酒胖子以前常常逛妓院,但这个理由比较牵强,说起来阿玲家的地位也不高,不过是毛皮商人,说到底是嫌弃酒志的地位不高,父亲是敦煌屠户,酒志自己也不过是个宫廷侍卫。
      李臻心里虽然明白,但这话他不能说,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说,说了就真会破坏酒志和阿玲的缘分,李臻又笑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去阿玲家吃饭?”
      “就是今天”
      酒志犹豫一下道:“小细和我一起去,我知道你很忙,所以——”
      不等酒志说完,李臻便笑道:“老胖要去见未来丈母,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也陪你去。”
      酒志顿时大喜,如果老李愿意陪自己去,这门婚事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增了,他生怕李臻反悔,连忙起身笑道:“我这就去打听消息,我认识一个侍卫,他可能知道苏的老底,最迟明天就有答复。”
      
      来俊臣在开始深挖兴唐会了,苏就是他的突破口,苏必然会连着某个皇族,即使这个苏不是兴唐会的人,但他所牵连的那个皇族也一定是兴唐会的人。
      李臻立刻起身付了酒钱,他打算去见上官婉儿,听一听她的想法,不过李臻刚走出酒肆大门,脚步又犹豫了,李臻站在门口沉思了片刻,这件事他不能着急,必须要沉住气,自然会有人来找他。
      正如李臻的判断,他没有急着去找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没有派人找他,上官婉儿显然也沉住了气,静观苏被抓的事态发展。
      一个下午,李臻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似乎所有的利益相关者都在静观其变。
      
      谢影沉默一下又道:“苏一案可能不仅仅涉及到李元嘉一人,苏其实是太平公主的人,当初正是太平公主极力推荐,苏才从魏州长史升任礼部侍郎,后又升为工部尚书,另外苏还是苏味道族弟,他又和门下侍郎崔元综是儿女亲家,来俊臣选他为突破口,也是很有眼光,上官舍人说,朝廷恐怕要掀起一场暴风骤雨了。”
      “那上官舍人要我做什么?”李臻又问道。
      “她说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谢影便起身告辞了,李臻送她出了官署,又回到自己房间,酒志连忙问道:“老李,上官舍人是什么意思?我是说,我们该做什么?”
      李臻很清楚上官婉儿的意思,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这时,狄燕在一旁忿忿道:“简直是胡闹,听说连李相国也被抓了,他虽然是宗室,但他会是兴唐会的人吗?还有苏模棱,谁都知道他是缩头龟一只,连他都被定为兴唐会,那满朝文武都是了,还需要审什么,一锅端就行了。”
      孙礼苦笑一声说:“其实狄姑娘说得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兴唐会,我父亲明明是武三思派系的,也一样被定为兴唐会,还有李德昭,他被抓是因为他的相权太大,威胁到了君权,苏味道是李德昭的铁杆党羽,所以一并铲除,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兴唐会不过只是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
      李臻在一旁默默无语,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上官婉儿让他保持沉默了,这实际上是利用兴唐会造反而兴起的一次官场大清理,难怪武三思弹劾来俊臣没有用,就是因为来俊臣还有大用。
      不过李臻还是觉得武则天利用兴唐会来打击李德昭等人其实是一个烟雾,为了掩饰她的真正目的,她的真正目的应该还是兴唐会。
      
      高力士在李臻耳边低声道:“当心那个武懿宗,不要让他看见狄姑娘”
      “为什么?”
      “他是个出名的色魔,稍微美貌一点的女子被他看到,都逃不过他的魔掌,我知道狄姑娘也会跟你去,千万别让他看见,男装也不行。”
      李臻十分感激高力士的心细,他点点头笑道:“多谢了,我一定会当心。”
      
      “圣上什么都没有问吗?”
      高延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圣上确实什么都没有问,不过如果你认为她是老糊涂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明着告诉你吧圣上认为是你射杀了杨沛,她问过我,杨沛被刺杀之时,你是不是在成都?”
      李臻浑身一震,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难道武则天什么都知道吗?可是……她居然还……
      李臻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看来武则天也知道自己和李显的关系了。
      高延福淡淡一笑,“圣上以一个女人之身,能成为一代帝王,她可不是简单的人啊除了铁石心肠和霹雳手段外,还有她高深莫测的想法,永远也让人猜不透,就像她知道我和相王李旦关系不一般,她却默许了,其实说透了也很简单,就两个字‘平衡’,这就是帝王心术的精髓,就像她早就知道兴唐会存在一样,她却始终让它存在,如果没有兴唐会,恐怕武氏家族早已起兵推翻她了。”
      李臻缓缓点头,他有点明白了。
      高延福又语重心长道:“她让你去扬州,绝不是护卫武懿宗那么简单,你现在由她直管,就要替她做事,记住我给你说的这两个字‘平衡’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李臻离开了高延福的府邸,一路心事重重返回自己家中,脑海里还在想着高延福说的‘平衡’二字。
      
      李臻这一次是不太想让她跟自己同去,不仅是他们从成都回来不久,更重要是高力士给他说的那句话,武懿宗是色中恶魔,让他心中不太舒服,最好避开的办法就是不要狄燕同去。
      李臻苦笑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小酒肆,“我们去那边坐一坐,我再细细给你解释。”
      “哼不管你怎么解释,也休想甩掉我。”
      两人进酒肆内坐下,李臻这才把原因告诉她,狄燕更不高兴了,怒道:“就是这个理由吗?你以为他看上我,我就会任他所为?”
      “你当然不会,只是——”
      “别再说了。”
      狄燕重重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只是拿这个借口敷衍我,我还不生气,但如果你是真的怕他,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你可是堂堂的男子汉,我不希望你用逃避的方法,你要让他不敢打我的主意,明白吗?”狄燕瞪着他道。
      李臻心中也有点惭愧,他确实考虑过多了,“好吧”他只得苦笑着答应道:“既然你要去,那明天卯时左右在内卫外署衙集合,我会带你一同前往扬州。”
      狄燕见他答应了,顿时又眉开眼笑道:“就是嘛我去过几次扬州,我来给你当向导。”
      
      利用马球大赛的机会,表面上放松对李旦和李显的控制,准许他们组建马球队参加比赛,显得皇恩浩荡,实际上是麻痹了李旦和李显的警惕,然后把李显召回洛阳软禁,把两人都控制在洛阳,实际上就是为她彻底铲除兴唐会做最后准备。
      李臻也深感武则天的手段老辣,深谋远虑,她步步为营,用来俊臣抓捕李德昭、苏味道等人是明修栈道,吸引朝野关注,派武懿宗去扬州才是暗度陈仓,逼李元嘉造反。
      但高延福又告诉李臻,其实武则天心中也有一丝矛盾,不希望事态失控,所以才会有他李臻护卫武懿宗南下的微妙选择。
      
      武则天摇了摇头,“这么老的人,居然还有称帝的野心,朕看他真是老糊涂了。”
      上官婉儿站在一旁低头不语,此时上官婉儿已完全悟透了圣上的心情,尽管她恨不得借兴唐会的名义将李氏皇族一网打尽,但她最终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也很不现实,所以这次扬州叛乱就演变成了李元嘉一人的独角戏,和其他兴唐会成员无关了。
      这也是她并不在意兴唐会名单被毁掉的真正原因,只是上官婉儿不太理解,李臻怎么能摸透圣上的心意,还是……仅仅只是一种巧合?
      
      房间里,太平公主正负手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这时,张昌宗赤着上身从后面抱住了她,将手伸进了她的裙中,若是平常,太平公主很快就会被他引发,但此时她却没有这个心情,她重重一拍张昌宗的手,就像拍掉一只苍蝇,“手拿掉”她恼怒地喝道。
      张昌宗吓得连忙放开她,垂手站在一旁,太平公主瞥了他一眼,忽然有点厌恶张昌宗他那张妖艳的脸庞,除了那张脸以外,整个人就是一个草包,不用说替自己出谋划策,就连起码的排忧解难都办不到。
      
      高戬沉吟一下道:“兴唐会名单之类的证据应该被他拿到了,或者被他销毁,但他却在报告中说已被李元嘉毁掉,这明显是欺瞒圣上。但似乎圣上并没有生气,还准备提升他为内卫统领,还要再重赏他,难道圣上相信他的话,以为证据真被李元嘉销毁?”
      高戬叹了口气,“公主殿下难道没有发现,圣上其实已经不想再深挖兴唐会了吗?”
      太平公主是当局者迷,高戬一句话顿时将她点醒了,母亲这次查兴唐会案搞得虎头蛇尾,确实有点像放弃的样子。
      她低头沉思片刻,只觉千头万绪,她不知该抓那一条线索才好,太平公主轻轻叹息一声,“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高戬就是在等她这句话,他淡淡笑道:“其实机会就在眼前。”
      “机会?”太平公主疑惑地看着他。
      “是的,机会。”
      高戬将时局反复推敲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他注视着太平公主道:“公主还记得我曾经提过你的建议吗?圣上现在最需要杀掉谁来平息朝臣之怒?”
      太平公主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明白高戬的意思了。
      
      姚熙喝酒上脸,才喝一杯酒,便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抢着给李臻斟了一杯酒笑道:“臻哥,我听师父说,女皇帝对你这次扬州之行赞不绝口,说要重重封赏你,小弟先恭喜臻哥了。”
      李臻已经先派人赶回洛阳,送来了报告和一些证据,但他并没有把盟誓书和信件送来,他知道可能会有两个后果,要么武则天极为不高兴,要么她会长松一口气,这也是高延福临行前告诉过他,其实武则天内心很矛盾,未必真的想灭掉兴唐会。
      姚熙这番话顿时使李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了,他心中对高延福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的暗示,自己恐怕很难过这一关,他心情也高兴起来,举杯对姚熙笑道:“感谢姚御医给我带来喜讯,今晚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来!我敬你一杯。”
      
      明先生喝了口茶笑道:“我这次受王爷所托前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代表王爷向来中丞表示歉意,他上次弹劾来中丞,只是一时意气,因为万国俊之事,不过王爷冷静下来,也觉得没有必要为一个小小的万国俊和来中丞对立,而且他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
      明先生很会说话,把弹劾之事轻描淡写地弱化,又给了来俊臣一个台阶,万国俊说不定有不当之举,才被来俊臣所杀。
      来俊臣是极为精明之人,当然听得出明先生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轻轻点头道:“我一直没有机会解释,事实上,我发现万国俊和武芙蓉有勾结,他向武芙蓉泄露了我离开成都的计划,当时为了保证杨沛的安全,我只好杀了万国俊,虽然这是下策,但当时形势危急,我也只能这样选择。”
      万国俊就是被武芙蓉取代了内卫副统领,一直恨她入骨,哪里还会向她泄密,不过明先生要的也只是一个理由,他微微笑道:“如果是这样,那我相信王爷一定可以理解了。”
      万国俊为武三思盗取情报而送命,最后就这样被轻飘飘出卖了,如果他地下有知,又不知会有什么感受?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来俊臣也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和武三思作对,他还是希望能得到武三思的支持。
      
      高延福给李臻倒了一杯酒笑道:“升官加爵,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太高兴?”
      李臻苦笑一声说:“府君,圣上明着给我封赏,可暗地里却让来俊臣调查我,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圣上什么要调查你呢?”高延福毅然笑容不减道。
      “因为——”
      李臻叹口气,“因为我给她的清单里少了三样东西,盟誓名单、往来书信和李元嘉的金牌,圣上估计认为我在欺瞒她吧”
      高延福笑了起来,“圣上可是前所未有的女皇帝,她的霹雳手段让多少大臣毕生铭记,她若觉得你在欺瞒她,当场就会杀了你,绝不会给你升官加爵,你更没有机会坐在面前。”
      “可是……我确实在欺瞒她,连上官舍人都听出来,圣上可能不知?”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了,如果圣上根本就不想要那三样东西,或者说,她的本意就是让你把盟誓名单毁掉,而你说没有发现,她心知肚明,这算是欺瞒她吗?”
      “府君,我还是有点糊涂了,就算我毁掉盟誓名单,我也应该告诉她实话,这才不叫欺瞒。”
      高延福轻轻摆了摆手,“你实在不明白帝王的心,其实之前我就告诉你了,她这辈子最强大的对手并不是反对她的人,而是她自己,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不过你放心吧她并没有认为你在欺瞒她,不用想得太多。”
      李臻稍稍松了口气,高延福是武则天的心腹宦官,他能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尽管有点匪夷所思。
      
      正是张黎率领武士趁乱将庄文重抢了回来,也是他在一人高的草丛内一箭射杀了来枫。
      张黎笑道:“我还以为统领要想杀他灭口,没想到统领是为了救他。”
      李臻笑了笑道:“当初在成都,我如果能救杨沛,也决不会杀他,毕竟他们都是地方大臣,随意杀戮的后果很严重。当然,我也可以杀庄文重灭口,不过这样一来,我和扬州系官员就彻底翻脸了,可是我们救下庄文重,也就可以把林清从武三思那边拉过来,这其中的得失,我心中盘算得很清楚。”
      张黎竖起大拇指赞道:“统领眼光长远,救下庄文重,也就拉拢了林清,这是一笔好买卖,卑职佩服。”
      
      李臻半天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说道:“我的本意是很愿意和公主殿下合作,但我有难处,相信太平公主和高兄心里都明白。”
      “李统领是需要得到上官舍人的同意吗?”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高戬感到很无奈,尽管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臻的明确表态还是令他心中一阵失望,他沉吟片刻又道:“李统领有没有去问过上官舍人呢?”
      “我没有去问她,但我相信她看得很清楚,如果她觉得需要和太平公主合作,她就一定会给我某种暗示,所以没必要去问她,问了反而会让她对我产生不信任感,不过——”
      李臻故意停住了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以高兄的才智,应该知道我下面想说什么吧”
      高戬也笑了起来,“李统领是想说,有些合作不必表现出来,也就不会让李统领感到为难了,是这样吗?”
      李臻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太平公主的第一智囊,令我不得不深感敬佩”
      高戬微微欠身,感谢李臻的赞誉,不过他并不想表现出太多的谦虚,这本来就是事实,高戬又微微笑道:“那李统领能否告诉我,准备从哪个方向对付来俊臣?”
      李臻沉思良久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反复考虑过,我决定还是从乔知之妻子失踪一案为突破口。”
      
      “相王殿下伤情怎么样了?”
      “回禀府君,已经无大碍了,将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不过——”
      “不过什么?”高延福有些紧张地问道。
      王春和把高延福请到一旁,低声道:“这次刺杀非常歹毒,刀上有剧毒,幸亏及时用了公孙大娘的雪蛤丹,才化解了剧毒,但左肩经脉受损,可能康复后会稍稍影响他的左手。”
      高延福拉长了脸,“你只是说可能影响左手,对吧?但也有可能没有任何影响,难道不是吗?”
      王春和也是个精明之人,他立刻明白高延福的意思,连忙道:“府君说得对,卑职只是猜测,猜测的东西当然不能写在伤情报告中。”
      高延福还是不太放心,又道:“你写完伤情报告后要给我看一看,听到了吗?”
      “卑职明白。”
      高延福十分担心李旦的伤情,一旦李旦落下什么残疾,圣上就不会考虑立他为嗣了,那自己押在他身上的希望就付之东流了。
      
      武三思负手站在窗前,半晌才低声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拿到了我写给剑东熙的信和命令。”
      “这是他说的吗?”
      武三思叹了口气,“他给了我抄件,就在桌上,原件还在他手上。”
      明先生看见了桌上的信,他上前将信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心中暗暗叫苦,梁王真是糊涂,这么重要的内容怎么能写成信件,就算李臻没有拿到,但对于高句丽人也是拿到一个把柄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他沉吟一下问道:“李臻是什么意思?”
      “他和我谈条件,愿意把一切证据都还给我,但条件是让我助他扳倒来俊臣。”
      明先生点点头,“和我所料一样,高明的策略。”
      “先生觉得他高明?”
      “他很清楚,虽然圣上会大发雷霆,最后还是不会真的严惩王爷,最多做做样子,他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所以他才来找王爷做交易。”
      武三思低声问道:“先生觉得我可以和他做这个交易吗?”
      “这个要王爷自己做决定,我只能稍稍分析一下,我以为这件事利弊参半。虽然圣上不会真的处罚王爷,但如果这把柄被上官婉儿拿到,恐怕又是另一回事了,或者事情传开,王爷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如果答应他的条件,助他扳倒来俊臣,可能兴唐会之事就会不了了之,王爷也失去了一个得力的联盟,所以我也不知到底该不该答应。”
      
      来俊臣最擅长的一招叫做‘旁敲侧击’,也就是先从目标的周边开始动手,找到目标身边之人,进行威胁利诱,然后利用此人找到目标的弱点或者漏洞,一举击破。
      这一招来俊臣屡试不爽,从未失手过,他也相信,有这个俞明做内应,他一定能从李光顺这里打开兴唐会的缺口。
      之所以选中李光顺,是因为来俊臣得到密报,李臻从扬州回来后的第三天,曾经见过李光顺一面,他直到后来才反应过来,一定是李臻将从李元嘉那里得到的信件还给了李光顺,那么李光顺作为皇族嫡室,肯定也是兴唐会的核心人物。
      
      高戬喝了一口酒笑问道:“我不太明白,既然李统领已经掌握了乔知之妻子的证据,怎么不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来俊臣扳倒呢?”
      李臻摇了摇头道:“圣上贬来俊臣去同州,显然只是一种敷衍,看得出她还有点犹豫,不想把来俊臣赶尽杀绝,她或许是想把来俊臣先冷藏起来,等有一天需要了,又会启用来俊臣,我这时候把乔知之的事搬出来,最多也是削职为民,还是不能彻底铲除来俊臣,所以我想再等一等。”
      “难道李统领还有什么后手吗?”高戬试探着问道。
      李臻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后手,无非是来俊臣仇家太多,一定会有很多人在搜罗他的罪证,或者上书要求圣上处死来俊臣,等舆论压力足够后,我再出手也不迟。”
      高戬抚掌大笑,“不错,这是一个不是后手的后手。”
      李臻固然是在等待舆论压力,但他更希望武三思和太平公主能联合出手,这帮人不能把扳倒来俊臣的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他们却袖手旁观。
      
      高延福这才缓缓道:“我其实受圣上之托来找你。”
      李臻一惊,连忙问道:“圣上怎么说?”
      “圣上说,你确实是个很能干之人,能成为大唐栋梁,不过她希望你多多注意脚下的路。”
      李臻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府君能否直言?”
      高延福笑道:“圣上从不会明说,她说这么明白的话已经很少见了,当年她希望太平公主能成为李氏和武氏的平衡者,但她却不说,而且让太平公主改嫁给了武攸暨,让太平公主自己去领悟,圣上让我来告诉你,也是因为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比较特殊。”
      李臻沉思片刻道:“圣上是让我不要和李氏走得太近吧!”
      高延福笑了起来,“你很聪明,圣上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她早就知道那面金牌是假的,她也知道李光顺的真金牌在你这里,她只是装糊涂不知罢了。”
      李臻愕然,“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要的是平衡,既不能李强武弱,也不能把李氏一网打尽,武承嗣被流放,就已经注定了李元嘉难逃一死,其实铲除李元嘉就已经平衡了,只是来俊臣太愚蠢,没有能领会到圣上的真实心意,结果一门心思要挖兴唐会,怎能让圣上不恼火?”
      “但圣上也只是略施小惩罢了,把来俊臣贬为同州参军,我看不出她哪里恼火了?”
      高延福能理解李臻的不满,笑道:“她是帝王,是不会考虑什么善恶,她只会考虑臣下的能力和是否对她忠心耿耿,来俊臣是做了不少劣,但她对圣上却是忠心耿耿,同时也十分能干,正是因为这两点,圣上才觉得他还有可用之处。”
      李臻很无奈道:“府君的意思是说,我很难扳倒来俊臣,对吗?”
      “这个倒不一定,如果满朝都喊杀,圣上也不会为了一个人得罪满朝文武。”
      李臻点点头,“我们再说回来,既然圣上不希望我和李氏走得太近,那我该怎么办?府君能否教我?”
      高延福取了一只蜡丸给他,“这只你先收着,不急着看,等有一天我被贬出了皇宫,你再打开它,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李臻吃了一惊,“府君犯什么事了吗?”
      高延福摇摇头,苦笑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和李氏走得太近了,有因必有果,我送力士去陪临淄王读书,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也算是我该付出的代价吧!”
      
      回到御书房,武则天沉思片刻,问上官婉儿道:“如果朕要铲除来俊臣,该从何着手?”
      上官婉儿知道圣上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决定对来俊臣动手了,但她很了解武则天心思,便小心谨慎说道:“陛下须把来俊臣过去做的事和他现在的罪行割裂开,他过去虽然手段过激,但结果没有错,而他的罪恶和所办之案无关。”
      上官婉儿的话说到了武则天的心坎上,她要的就是这一点,来俊臣所犯的罪恶和她无关,她欣慰地笑道:“婉儿说得很好,然后呢?”
      “婉儿觉得不能含糊地处决来俊臣,一定要找到他具体的罪行,一定要以具体的罪行论罪,不能说他过去杀了谁?抄了谁的家,这样含糊定罪可不行。”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上官婉儿想了想道:“前两天,婉儿听说李臻说起一事,是关于来俊臣强占大臣妻子一事,好像李臻掌握了什么证据,陛下不如问问他。”
      武则天想了想,立刻下旨道:“传朕旨意,传内卫李臻速来见朕!”
      旨意传了下去,武则天面无表情地翻看刘光业揭发来俊臣贪污坐赃的奏卷,她的凤目渐渐眯成一条缝,数十万贯钱财啊!一直令她焦头烂额的辽东军费不就解决了吗?
      
      李臻点点头,“在来俊臣去抓义丰王的那天晚上,微臣已派得力干将潜入来府中搜寻,果然发现了女尸,不过微臣并没有打草惊蛇,如果陛下需要,微臣能提供必要的人证物证。”
      武则天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自己想要什么,这个李臻就能提供什么,很是贴心啊!
      她点点头道:“大臣们都要求朕处死来俊臣,但朕觉得来俊臣对国有功,这样杀他不能服众,不过如果他确实犯了死罪,朕也不会姑息,李统领,朕要交给你两件事,你要替朕做好了。”
      “请陛下吩咐!”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第一,要来俊臣犯罪的确凿证据,人证物证皆要,原告也需要;第二,朕需要来俊臣的全部财产充为军费,这件事不可声张,要秘密完成。”
      
      刘光业从马车出来,快步上了台阶,向府门走去,这时,一匹马从旁边疾奔而过,有人在马上大喊:“刘御史请留步,梁王有信!”
      刘光业一怔,急忙转过身,梁王有信送来,他岂敢怠慢,就在他刚刚转身的一刻,黑夜中两支弩箭疾射而至,箭头的灯光照耀下闪烁蓝汪汪的异色,刘光业躲闪不及,两支箭正中他的左右胸膛,骑马已疾奔而去,在坊门关闭的瞬间冲出了大门。
      这时关闭坊门的鼓声停止了,空中飞舞着纷纷扬扬的纸片,其中一张纸条飘落在刘光业身旁,上写一行大字:‘背叛者的下场’。
      府门前一阵大乱,侍卫们吓得纷纷奔上前查看,两支箭正中刘光业心脏,不等毒药发作,他便已气绝身亡,侍卫们大吼起来,“快追!”
      他们翻身上马,向坊门外急追而去,慌乱中,侍卫们只想到骑马人是刺客,却没有注意到刘光业是身中两箭,就在五十步外的屋顶上,两名黑衣人沿着房檐迅速撤离了。
      
      明先生缓缓道:“王爷只要想一想,刘光业这一死,谁会是最大的得利者呢?”
      武三思顿时醒悟,他慢慢咬紧牙关骂道:“贱人,我与她势不两立!”
      武则天得知刘光业被来俊臣余党刺杀,着实大发雷霆,下旨命大理寺继续追查来俊臣余党,一个也不准放过。
      李元素心领神会,严格执行圣旨,命大理寺官员将刘光业的心腹全部抓捕,原因很简单,这些人也同样是来俊臣的余党,只是被刘光业包庇才得以幸免,如今刘光业既死,这十几人也随之落网。
      但刘光业之死,却出现了另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御史中丞的任命没有了争执,当天上午,武则天下旨,任命明堂尉吉顼为新任御史中丞,这个结果让很多人都明白了什么?恐怕刘光业刺杀案将会不了了之。
      这桩刺杀案除了武三思鸡飞蛋打,一无所获外,太平公主也颇为恼火,很明显,大家都认为是她派人刺杀了刘光业,太平公主或许有这个心,但她并没有这样做,或者说她还没有准备好,就有人替她于掉了刘光业,也让她平白无故背了一个黑锅。
      “这让我怎么向母亲解释?”
      书房内,太平公主大发雷霆,母亲追查来俊臣余党,明显就以为是她派人刺杀了刘光业,偏偏太平公主又没法向母亲解释,她气得拍着桌子斥骂高戬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你瞒着我擅自所为?”
      高戬苦笑摇头道:“明明不是公主所为,为什么公主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呢?”
      
      泉重熙一怔,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仙草堂只有一支压箱的宝贝,怎么可能卖给她,更别说三支了。”
      “她是什么来历?”泉重熙又问道。
      但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从后窗和前门同时扑进来三四名黑衣武士,他们快疾如腾鹰,猛地将尚未反应过来的泉重熙掀翻在地,迅速将他嘴用破布堵住,又将他手脚捆绑起来。
      旁边的掌柜吓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东主被捆绑,却说不出一句话。
      泉重熙被秘密抓捕,无疑打开了扬州高丽复国会的一个重大缺口,在内卫的严刑拷打之下,泉重熙终于熬不住重刑……
      
      这也是狄仁杰的一贯作风,尽量不麻烦地方官府,比如他抵达寿春时,就没有惊动县衙,悄然渡淮河北上,令顾县令遗憾了很久。
      “我从不愿欠别人人情,否则以后不好还。”这是他事后给李臻的解释,李臻也一笑了之,他认为自己没有狄仁杰的心软,对地方官府的殷勤接待,他事后也不会放在心上。
      
      参军陈子昂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武攸宜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参谋军事,总有点自以为是,为人不够谦虚,不过武攸宜也不打算和他翻脸,他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陈参军有什么要紧之事?”
      陈子昂被武攸宜晾了半个时辰,他心里也明白武攸宜可能对自己不满,如果说话太直,可能就难以说服这位大将军。
      他委婉地问道:“我们驻扎幽州已有六天,不知大将军准备何时出兵辽东?”
      武攸宜笑了笑,“有些事情陈参军可能不知,几天前圣上下旨……我打算在河北各州设立武骑团兵,筹备几个月后,全力攻打契丹。”
      “几个月?”
      陈子昂顿时呆住了,他又急问道:“大将军是打算在幽州驻兵几个月吗?”
      “这不是我打算,这是圣上的意思。”武攸宜有些不悦道。
      陈子昂急道:“圣上下旨赦免囚犯和家奴只是应急之策……”
      “住口”
      武攸宜终于忍无可忍,大怒道:“尔竟敢妄议圣旨,若不看你是参军,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革除其参军之职,不准再议军务”
      陈子昂被乱棍打出了院子,他想到自己为国担忧,却落得革职禁言,心中不禁悲愤之极,他慢慢走出军衙,含泪仰天长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狄仁杰又劝道:“李将军并非是要争抢什么功劳,突厥人进攻契丹后方的消息确实可疑,我不是说突厥不会这样做,突厥人或许有这个想法,但他们一定会派使者事先和朝廷联系,他既要夺取契丹人的财物,也要得到大唐的人情,这才是突厥人做事的一贯作风,而不是无缘无故袭击契丹人,所以,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武攸宜哪里肯听狄仁杰的解释,他已经不耐烦了,立刻站起身下达了逐客令:“好了,我还要处理军务,没有时间和二位细谈,二位请吧!”
      狄仁杰和李臻对视一眼,皆暗暗摇头,这个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武攸宜执迷不悟,看来他一定要率大军进兵辽东了。
      
      战争和政治之间有着密切却又微妙的关系,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为政府服务,这不容置疑,但战争的结局对政治的影响却又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比如说李尽忠亲自率领精锐契丹士兵袭击唐军后勤,一旦成功,必将极大鼓舞契丹士兵的士气。
      但如果失败,也同样会严重削弱契丹军的士气,这就如加了几倍的杠杆,胜则为王,败则为寇,更重要是如果李尽忠阵亡,孙万荣就会成为契丹新主,他会以为李尽忠报仇为借口,全力进攻唐军,从而掌握契丹军权。
      而李尽忠并没有死,这就使孙万荣不敢轻举妄动,准备全力袭击唐军的契丹骑兵也不得不后撤,原本只是计策的和谈也就变成了真实的谈判。
      
      发现并击败契丹人的功劳也明摆着和他武攸宜无关,只要李臻照实写报告,以圣上的精明,他肯定会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所以李臻必须要有所隐瞒才行,这就是他武攸宜有求于李臻之处。
      李臻沉默片刻,他其实并不稀罕这个功劳,他是不想因这件事和武氏家族翻脸,更重要是,武则天任命武攸宜为大将军,就是希望武氏家族在军功方面有所建树,如果军功都被他李臻抢走,只会换来武则天对他的憎恨,绝不是明智之举。
      之前武则天封他为平州都督,就已经是在暗示他,让他不要越界,让军功让给武氏,所以就算武攸宜不来找他,他都要去主动找武攸宜,但似乎武攸宜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这就给了李臻讨价还价的机会。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可以把李尽忠交给武将军,但我也希望狄相国和契丹的谈判放在营州,毕竟狄相国兼任营州刺史,他有义务恢复营州的秩序和民生,武将军觉得呢?”
      
      武则天负手在房内来回踱步,考虑着该如何处置此事,她当然也明白李臻和狄仁杰没有递交战报的缘故,他们是把这次功劳让给了武攸宜,应该是他们领悟了自己的意图,但武则天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妥,这种让功只能是自欺欺人,而军队中却隐瞒不过,军队反而会更加鄙视武氏族人的所为。
      可如果否决武攸宜的战报,武氏族人在朝野中丟不起这个颜面,这让武则天感到十分为难。
      
      李臻摇了摇头,“他们也不知道,是有人出一千两黄金买狄相国人头,并委托中间人和他们洽谈,微臣后来得知,和他们洽谈的中间人也失踪了,不知去向,这件事没有任何头绪,所以微臣也无法给陛下写报告。”
      武则天当然明白李臻不写报告的真实用意,大家心里都知道,敢刺杀狄仁杰的人就那么几个,无论查到谁头上都会引发朝廷动荡,所以狄仁杰保持了沉默,也不让自己为难。
      武则天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也罢!这件事朕记住了,另外朕还想问你,俘获李尽忠是怎么回事?”
      李臻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武则天,他之所以答应与武攸宜合作只是做一个姿态,迟早武则天会问到这件事,不过李臻心中也有腹案,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回答。
      “回禀陛下,这件事其实也有一些偶然原因,微臣担心契丹人会攻打榆关,才派出不少士兵北上巡查,结果有一支巡哨队发现了李进忠的军队,卑职担心唐军后军有失,便率部前去支援,和李多祚将军配合默契,将契丹军队堵在裂谷内,活捉了李尽忠。”
      
      她沉吟一下问道:“李将军看过建安王的军报吗?”
      “卑职看过了。”
      “那你觉得这份报告真实吗?”武则天又淡淡问道。
      明明是虚假的报告,武则天却问自己是否真实,这显然是在暗示自己,李臻只得躬身道:“回禀陛下,战报大部分都属实,虽然没有把微臣写入,或许是因为微臣不受建安王节制的缘故,微臣对战报没有意见。”
      武则天微微笑道:“李将军深明大义,让朕深为感动,这次辽东战役李将军立下了大功,朕不会忘记,朕要重重封赏你。”
      “微臣感谢陛下的赏赐,如果有可能,请陛下赏赐卢龙军将士和参战的内卫士卒,微臣感激不尽!”
      武则天点点头,“朕已经下旨,令兵部记功赏赐,但朕还想单独赏你一处宅田。”
      说完,武则天从旁边小橱中取出一面玉牌,笑着递给李臻,“这是朕从前赏赐给武承嗣的一座庄园,但武承嗣辜负朕的期望,朕又将它收回,就赏给你吧!”
      李臻吓了一跳,竟然赏给自己一座庄园,当真是帝王手笔,他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躬身道:“微臣谢陛下厚赏!”
      
      上官婉儿眼波流动,柔声对他道:“最近沈南谬出事,她身心寂寞,又开始对你动心了,否则她怎么可能把皇家山庄赐给你。”
      “我不在意,如果有可能,我宁可不要这官职,直接逃回敦煌。”
      “别说这种傻话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笑道:“还是听我的话,早点娶了狄姑娘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良配。”
      李臻没想到她居然劝自己娶狄燕,他心中情义难抑,将她搂进自己怀中,低声道:“你也嫁给我吧!”
      上官婉儿眼中迸射出复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推开李臻,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她凝视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小声道:“阿臻,我是很喜欢你,如果我是普通女子,我一定会嫁给你。但我得告诉你实话,在你和权力之间,我更爱后者,没有你,我会依然会过得很好,可没有权力,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我理解!”李臻点点头道:“你能如此坦诚,我也很高兴。”
      上官婉儿又叹了口气,“圣上曾经要我嫁给武三思,但我告诉她,我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她才不再强求我,如果我嫁给你,她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狄仁杰一阵心烦意乱,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母亲说得有一定道理,但要说服他狄仁杰,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其实并不是反感李臻和上官婉儿的私情,而是他很担心李臻的立场,上官婉儿可是支持李显啊!
      
      无数人拼命向前涌动,垫脚伸脖,都想看看麻袋里的尸体,根传闻,麻袋也是两具年轻女人的裸尸,这足以吸引大多数人的眼球。
      不过让众人失望的是,大理寺立刻在麻袋四周拉起幔布,众人什么都看不见,几名大理寺官员和仵作在幔帐内验尸确认。
      李臻远远站在一旁,他对李尽忠被毒杀这个案子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要么是孙万荣,杀了李尽忠,他就是大酋长,要么是突厥或者吐蕃,想挑起契丹造反,给大唐东北施压,甚至有可能是高句丽残余势力,想扰乱辽东。
      但不管是谁,李尽忠之死必然会在辽东引发一场新的危机,这才是朝廷应该面对的危机,而不要去考虑是谁下的手。
      但李尽忠是中牵机毒而死,这让李臻不由想起了蓝振玉,蓝振玉不就是被武芙蓉下了牵机散而毒杀吗?难道李尽忠之死又和武三思有关系?
      
      “这个案子非破不可吗?”李臻又笑问道。
      “是上面压下来的,若不破这个案子,恐怕我难以向上交代,说实话,我真不想管这个案子。”
      “你若不想查,我教你一个简单的办法。”
      李臻低声对他笑道:“你就对上面说,李尽忠所中的毒和当初蓝振玉所中的毒完全一样,我相信你的上司就会让此案不了了之,不会再让你查下去。”
      孙礼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是那个人下的毒?”
      李臻摇摇头笑道:“胡乱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帮你解困。”
      孙礼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将军提醒!”
      
      她大小姐脾气发作,立刻换了一身衣服,骑马追出了长安,她一路追赶李臻两天,早已又累又饿,疲惫不堪。
      此时,狄燕心中委屈加生气,她拉长脸对李臻道:“我没带干粮,也忘记带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李臻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取过自己的一份干粮和水壶递给她,狄燕接过面饼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她又喝了点水,这才脸色和缓一点说:”你打算怎么劝我回去?”
      李臻无奈道:“我不是一定要你回去,如果是出去执行任何,我巴不得你在我身边,可这是去打仗,危险且不说了,关键军中不允许有女人,这是军规,你让我怎办般?”
      “你这话不对!”
      狄燕反驳他道:“如果是作战女子,就能留在军营,比如开国平阳昭公主李慧宁,她和丈夫柴绍率领军队作战,为大唐建国立下汗马功劳,她是女人,为何能留在军营?远的不说,还有赵秋娘,她也是女人,却能在你的内卫担任郎将,你怎么不把她赶出军营。”
      “这……”李臻其实是担心无法向狄仁杰交代,这时,狄燕忍住心中的得意,站起身道:“现在我也是内卫一员,你去问内卫将领们,看谁会反对我是内卫成员?”
      在狄燕一番理直气壮的争辩后,李臻不得不让步,答应她随军而行,其实李臻也知道,既然狄燕已经来了,想让她再回去,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了。
      
      骆务整大吃一惊,但已躲闪不及,‘噗!’他被一箭射中咽喉。
      骆务整用手捂住咽喉,翻身落马,他的亲兵急忙要救他,酒志已率数十名唐军骑兵杀到,酒志眼睛都杀红了,举刀乱砍。
      酒志翻身下马,对骆务整咽喉上的箭视而不见,手起刀落,将骆务整的人头砍下,他翻身上马,举起人头大喊大叫,“敌酋已被我杀死!敌酋已被我杀死!”
      狄燕见酒志抢了李臻的功劳,气得低声骂道:“这人脸皮怎么这样厚?”
      李臻却不想和酒志争功,他大吼一声道:“敌酋已死,弟兄们,跟我杀!”
      
      娄师德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淡淡道:“苏将军请起。”
      苏宏晖听出了娄师德语气中的冷淡,他顿时满脸通红,连忙惶恐道:“卑职知罪!”
      “你确实有罪,不过你的罪不是我能决定,你自己去向圣上解释,我现在只关心怎么打败契丹,你多大程度上能将功折罪,也在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宏晖默默无语,他当然明白娄师德的暗示,半晌,他叹口气道:“卑职会尽全力协助相国。”
      娄师德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很多,“我现在想知道契丹军的情况,你告诉我。”
      
      旁边的阿史那匐俱见里面有不少长得标致的年轻女子,便上前笑道:“父亲,不如把里面的女人赏给我的部落。”
      阿史那默啜马鞭一指远处的数万妇女道:“那边女人,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契丹贵族不行,我需要他们成为我的奴仆,年年给我上贡,来人,把他们全部放了!”
      可汗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将大群贵族全部释放,所有贵族都跪下来磕头谢恩,每个人感激涕零,阿史那默啜又命令留一部分财产给这些贵族。
      阿史那默啜见儿子满脸不高兴,便狠狠瞪他一眼道:“你是可汗之子,你如果要做草原雄鹰,就不要像发情的公羊一样,对几个女人念念不忘,如果我们彻底灭了契丹,唐朝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下一步就会来对付我们,留一个隐患在辽东,唐朝就不敢全力攻打突厥。”
      阿史那匐俱这才明白父亲的深谋远虑,连忙行礼道:“父汗之话,我将铭记于心!”
      
      酒志因为斩掉骆务整的人头,李臻便把这个功劳给了他,命人把骆务整的人头送去幽州报功,由于骆务整曾屠杀赵州数万人,被朝廷深为憎恨,武则天把他列为仅次于孙万荣的二号战犯,酒志也由此升官发财,他被娄师德通令全军表彰,破格升他为郎将,并赏钱五千贯。
      酒志自己心知肚明,当时骆务整已经被李臻一箭射落马下,虽然还未死,但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他捡了大便宜。
      尽管李臻愿意把这个功劳给他,但很多内卫士兵却不服,酒志便将五千赏钱上缴,分给骑兵们一人一贯,大家这才认可了他的功劳,李臻又另外赏了他一千贯钱,算是给他的补偿。
      
      入夜,李臻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静静沉思着,尽管明天就是他的大婚了,但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娶妻的期待和激动,相反,他心中还有一丝迷惘,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困惑。
      他之所以答应狄家的要求离开京城,就是因为他知道张易之兄弟会掌权很多年,如果他在京城,必然会成为张氏兄弟宰杀的对象,而他的实力不足以和张氏兄弟对抗,狄仁杰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劝他去地方发展。
      这一点他和狄仁杰达成共识,关键是他在李氏兄弟之间的选择,尽管表面上李旦和李显关系很不错,联手和武氏对抗,但自从李臻发现房州出现的兴唐会是李旦派人假扮后,他便知道,这两兄弟之间也暗藏杀机,李旦显然是想借兴唐会之事断绝李显的前途。
      若不是来俊臣野心太大,将把李氏一网打尽,这兄弟二人必然已经翻脸了。但李臻知道,皇位只有一个,一旦武氏失利,李氏将重返皇位之时,李旦和李显之间的斗争将不可避免。
      那时,他在二李之间又该如何选择?
      历史上是李显先当了皇帝,但李显被韦氏毒杀后,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宫廷政变,最后还是李旦做了皇帝。
      如果他遵从历史选择李显,那么他最后必然会被李旦清算,可如果他先支持李旦,但李显和韦氏都不会放过他,他知道李显实际上是个心机极深之人,也足够的心狠手辣。
      事实上,李臻娶狄燕为妻,等于就是在政治上和狄仁杰站到一起,选择支持李旦了,那么李显会对自己的选择无动于衷吗?
      李臻心中充满了矛盾和困惑,他很想回避这件事,不去想它,但随着婚姻越来越近,就意味着他最后的站队也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想这件事。
      
      大街上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本来这种迎亲队极为常见,几乎天天都有,大家也司空见贯了,不过李臻迎娶狄相国之女却让大家十分有兴趣,尤其李臻扳倒来俊臣,更是让无数人对他心怀感激,纷纷赶到街头对他表示祝贺。
      “恭喜李将军了!”有人大声喊道。
      “恭喜李将军!”两边民众都笑着祝贺。
      李臻向众人一一抱拳,表示对大家的感谢,在走过一个路口时,只见路口边十几步外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让李臻颇感熟悉,他不由多看了马车一眼,只见车窗薄薄的纱帘之后,一双充满悲伤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李臻心中猛地一震,他忽然认出了这双美丽的眼眸,他有点呆住了,挽着缰绳,任凭马匹将自己带向前方,他却没有回头,一直注视纱帘背后的双眸。
      这时,车帘缓缓拉开,露出了王轻语那蓄满泪水的美眸,呆呆地凝视着不断远去的李臻,泪光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又有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李臻随着迎亲队越来越远,却不断回头向这边望来,最后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一串泪珠从王轻语的双眸流下,划过白玉的脸庞,她低下头,又拉起了车帘,马车掉头,向城门方向缓缓而去。
      
      这颗珠子他们都认识,正是当初铲除韦团儿时的那颗夜明珠。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记得那颗珠子最后归了圣上,却没想到现在辗转到太平公主手中,她现在居然把珠子给了自己,狄燕有点忧虑道:“夫君,这颗珠子太昂贵,我们能要吗?”
      李臻当然知道太平公主极为嗜好珠宝,这颗夜明珠对她而言也是无价之宝,她却居然送给了自己,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价手笔,她拉拢自己的目的已昭然而显,如果自己把夜明珠还回去,就等于拒绝了她的拉拢,这无论如何是一个不明智之举。
      李臻沉思片刻道:“这颗夜明珠我们不能要,不过现在也不急着还给她,以后再说!”
      
      新婚夫妇一般在成亲后都要回门,也就是回女方娘家,但具体回门日期却不一定,一般是新婚后第三天回门,但如果事先有约定,或者女方家比较强势,第二天回门也很正常。
      狄家地位虽高,但并强势,让他们第二天回门其实是李泉主动提出,也是为了对狄家尊重。
      这是李泉作为一个女商人的精明之处,因为他们父母都不在人世,家中无长辈,所以次日回门和三天后回门对他们李家并无区别,但对狄家却不一样,这样一来,就用最小的代价换来了狄家的感激,这是笔很好的买卖。
      
      李臻虽不是主帅,但他抓住了孙万荣,而且他的军队格杀了骆务整,在功劳簿上排名第二,他被封为云麾将军,赐紫金鱼袋,他妻子狄氏也封四品夫人,并赏金三千两、绢五千匹。
      李臻只接受了云麾将军之职,黄金和丝绢他全部转赠给了阵亡的数百名将士家眷。
      
      队伍缓缓驶入从前的皇城时,热闹繁华的气息顿时消失不见,只见到处是大门挂锁的官衙,尽管官衙建筑气势恢弘,但处处冷清破败,大锁和铁链上到处是斑斑铁锈,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也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
      这里便是原来的中央朝廷,自从朝廷迁去洛阳,这里便被弃用了,一晃便过去几十年,往日的权势都渐渐被尘埃埋葬。
      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黯淡起来,尽管李臻曾经潜入过更加衰败的宫殿,但眼前的破败荒凉还是使他心中升起一种被发配的感觉,狄燕在他身旁握紧了他的手,李臻感觉到了她小手的冰凉。
      
      孤独府,家主独孤明曦听完幼子独孤涵的详细汇报,回头对兄弟独孤明远笑道:“你看见没有,只用不到两天的时间,李臻便干掉了周耀嗣,把军政大权都夺走了,说明一个什么问题,二弟看出来了吗?”
      “说明周耀嗣太无能,在强势的李臻面前,他根长孙延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本该盟主独孤明曦先来拜访李臻,然后他们才能来拜访,但独孤明曦一直没有动静,长孙延按耐不住内心焦急,还是跑来了。
      他来拜访李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收到了李旦的密信,李旦让他给予李臻支持,所以长孙延便急不可耐地赶来见李臻。
      李臻笑着摆摆手,“长孙家主不必多礼,请坐!”
      长孙延坐下来,便对李臻笑道:“我去年去洛阳看过马球大赛,当时亲眼目睹李将军的风采,不胜敬仰,没想到现在能对面相坐,长孙真是三生有幸啊!”
      李臻不知遇到多少人,都拿马球比赛来说事,他已经有点厌烦,而且这个长孙延言语中透出的谄意更让他心中不喜欢,他淡淡一笑道:“我曾听寿春王说起过家主,说家主很支持相王——”
      寿春郡王就是李成器,长孙延顿时精神一振,就仿佛和李臻找到了共同语言,他连忙道:“我昨天接到相王的密信,让我全力协助将军掌控关中,长孙家在关中还有势力,钱财也不缺,只要李将军开口,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说到这,他神秘一笑,从怀中摸出兴唐会的银牌,露出一个角给李臻看一看,李臻顿时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对面这个人太不可靠了,太轻率了,自己和他素昧平生,他便把相王和兴唐会的秘密暴露出来,若自己是来俊臣的人,这不害了相王,毁了兴唐会吗?
      李臻心中对长孙延生出十分警惕,就算长孙延富可敌国,自己也绝不会找他做兴唐会之事。
      想到这,李臻语气冷淡道:“本将军刚刚上任,很多情况都不熟悉,等我熟悉下来,再麻烦长孙家主也不迟,要把事情做好,肯定离不开长安乡亲父老的支持。”
      “那是!那是!”
      长孙延也感觉李臻的语气有点冷淡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中略有些紧张,便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推给李臻道:“凭这块玉牌,可以在长孙家开的任何店铺支取三万贯钱,就当是给将军的安家费,请将军笑纳!”
      李臻哪里肯收他的钱,他把玉牌推了回去,笑道:“多谢家主好意,不过御史台现在很关注本将军,所以——”
      “哦——”
      长孙延见他不肯收,只得有些尴尬地取回玉牌,讪讪道:“既然如此,我下次拜访将军时再……”
      “那好,我就不挽留家主了。”
      李臻不等他说完,便笑着起身道:“替我送客!”
      长孙延一怔,他并不是告辞,只是说下次拜访时再把玉牌给李臻,没想到李臻居然以为他要告辞,无奈,他只得起身行礼,满怀惆怅地去了。
      李臻望着他背影走远,不由摇了摇头,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李成器,这个长孙延的嘴实在不牢靠。本不是对手。”
      “不是这个!”
      独孤明曦摇了摇头,“说明武氏家族在军方根本没有一点威信,周耀嗣在长安呆了三年,到头来,居然没有一个将领支持他,这是他的无能吗?不完全是,更多是武三思和武氏家族的失败,他们越想谋夺军权,就越令人反感,一场辽东战役,把武家的皮剥得干干净净。”
      “大哥说得不错,武氏家族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圣上给他们那么多权力,他们依旧无所作为,他们想取代大唐江山,只能是痴心梦想。”
      独孤明曦冷哼一声道:“圣上一定不会甘心,她还会给武氏创造机会,不过武氏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长孙延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本该盟主独孤明曦先来拜访李臻,然后他们才能来拜访,但独孤明曦一直没有动静,长孙延按耐不住内心焦急,还是跑来了。
      他来拜访李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收到了李旦的密信,李旦让他给予李臻支持,所以长孙延便急不可耐地赶来见李臻。
      李臻笑着摆摆手,“长孙家主不必多礼,请坐!”
      长孙延坐下来,便对李臻笑道:“我去年去洛阳看过马球大赛,当时亲眼目睹李将军的风采,不胜敬仰,没想到现在能对面相坐,长孙真是三生有幸啊!”
      李臻不知遇到多少人,都拿马球比赛来说事,他已经有点厌烦,而且这个长孙延言语中透出的谄意更让他心中不喜欢,他淡淡一笑道:“我曾听寿春王说起过家主,说家主很支持相王——”
      寿春郡王就是李成器,长孙延顿时精神一振,就仿佛和李臻找到了共同语言,他连忙道:“我昨天接到相王的密信,让我全力协助将军掌控关中,长孙家在关中还有势力,钱财也不缺,只要李将军开口,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说到这,他神秘一笑,从怀中摸出兴唐会的银牌,露出一个角给李臻看一看,李臻顿时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对面这个人太不可靠了,太轻率了,自己和他素昧平生,他便把相王和兴唐会的秘密暴露出来,若自己是来俊臣的人,这不害了相王,毁了兴唐会吗?
      李臻心中对长孙延生出十分警惕,就算长孙延富可敌国,自己也绝不会找他做兴唐会之事。
      想到这,李臻语气冷淡道:“本将军刚刚上任,很多情况都不熟悉,等我熟悉下来,再麻烦长孙家主也不迟,要把事情做好,肯定离不开长安乡亲父老的支持。”
      “那是!那是!”
      长孙延也感觉李臻的语气有点冷淡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中略有些紧张,便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推给李臻道:“凭这块玉牌,可以在长孙家开的任何店铺支取三万贯钱,就当是给将军的安家费,请将军笑纳!”
      李臻哪里肯收他的钱,他把玉牌推了回去,笑道:“多谢家主好意,不过御史台现在很关注本将军,所以——”
      “哦——”
      长孙延见他不肯收,只得有些尴尬地取回玉牌,讪讪道:“既然如此,我下次拜访将军时再……”
      “那好,我就不挽留家主了。”
      李臻不等他说完,便笑着起身道:“替我送客!”
      长孙延一怔,他并不是告辞,只是说下次拜访时再把玉牌给李臻,没想到李臻居然以为他要告辞,无奈,他只得起身行礼,满怀惆怅地去了。
      李臻望着他背影走远,不由摇了摇头,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李成器,这个长孙延的嘴实在不牢靠。
      
      “不过什么?”李臻急切地问道。
      狄燕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起劲,你心里也有她。”
      李臻顿时歉然,他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喜欢她,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我很同情她,和喜欢你不是一回事。”
      狄燕撇了一下嘴,“你若只是同情她,为什么不介绍她嫁给张黎?你的心思我不懂吗?”
      李臻说不出一句话,狄燕几时变得这般厉害,狄燕又叹口气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了,只有她愿意做你的妾,我可以成全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狄燕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李臻,“这个条件是约束你的。”
      “你说,要我做什么?”
      狄燕轻轻用手指戳了他的额头一下,“我不准你再和上官婉儿有任何关系,以前我不管,但以后我不准,我可以接受轻语,但我决不会接受那个女人,你听好了,你答应我不再和她有任何纠葛,我就答应你娶轻语为妾。”
      李臻缓缓点头,心中暗暗思忖,这个条件其实并不过分,不是吗?……
      李臻和狄燕自从谈过王轻语之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很多事情陆陆续续有了结果,原长史周耀嗣因贪污近两万石军粮,在御史台和刑部的反复查证下,最终因铁证如山而被朝廷处斩。
      与此同时,武则天接受了太平公主的劝说,任命李臻兼任西京留守府长史,使李臻彻底掌握了西京留守府的军政大权。
      随着西京官场的逐渐稳定,李臻也彻底离开了京城的权力斗争圈子,他的生活也渐渐变得平淡而没有激情,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早出晚归,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王元宝大怒:“你在胡说什么,没有因岂能有果,是她先羞辱王家,我王柱国的妹妹岂能嫁人为妾!”
      “哼!说得好听,把我嫁给那个痨病鬼当小妾,难道不是你做的主吗?长孙家说不准撤婚,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我连望门寡都不如,是望门妾,我一辈子都毁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说到这,王轻语的泪水涌了出来,当初她以为是嫁给长孙延的三子为妻,后来才知道,那是痨病鬼,而且家中有妻室,只不过为娶自己来冲喜,大哥为了讨好长孙家族,就背着自己答应了,结果她还没有过门,那个痨病鬼就病死了,让自己白白背了一个寡妇的身份。
      
      李成器沉吟一下道:“父亲让我和世叔谈一谈,最近朝廷局势比较稳定,我们打算把南方的那些武士迁到北方来,在洛阳附近训练他们,只是场地一时找不到合适之处。”
      长孙延虽然不会说话,但他还是明白了李成器的意思,他连忙道:“殿下请说吧!需要把武士们安置在哪里,我去买庄园。”
      李成器想到李臻给他说的话,这个长孙延做事不牢靠,不能让他知道核心秘密,他便笑了笑道:“现在还没有想好放在哪里?不过我们打算购置一座千顷土地的大庄园,大概需要三万贯钱。”
      李成器改变了全权委托给长孙延的想法,他只需要长孙延出钱,购置庄园之事让做事牢靠的人去操作。
      长孙延没有意识到李成器的真实意思,三万贯钱的数量虽然对于普通人家简直不敢想象,但对于长孙氏却并不算大数目,只略略犹豫一下,长孙延便欣然答应了,“这笔钱我会让王家交给殿下,只要殿下需要,随时可以支取。”
      马车在坊内绕了一个弯,又慢慢向长孙府失去。
      “我今天找世叔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关于王元宝之妹,世叔应该知道吧!”
      长孙延怎么会不知道,王轻语是为他三子冲喜而准备娶的妾,但三子病逝,王轻语也没有过门,但长孙延却不准王轻语再嫁,一方面是关系长孙家的颜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控制王家,但更重要是,长孙延的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王家。
      别的方面长孙延反应比较迟钝,但这方面他却反应机敏,他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如果殿下看上王轻语,臣下当然不会阻拦,我明天就和王家取消这个婚约。”
      李成器笑着点了点头,“世叔的态度令人敬佩,相信父亲会很赞赏,不过不是我要娶王姑娘,而是李臻要娶她。”
      长孙延登时愕然,马车又来到了长孙家侧门,缓缓停了下来……
      
      按照李泉和王家达成的方案,把娶妻的迎亲改成了娶妾的送亲,明天一早王家会把王轻语送到李泉的府中,李臻会在大门口迎接,在那里和狄燕行简单的夫妻礼,晚上再一起回李臻府中,和狄燕行姐妹礼,这才是完整的娶妾过程。
      这个方案当然也征得了狄燕的同意,毕竟狄燕才是正妻,不管是娶妾还是纳妾都是由狄燕说了算,李泉不过是操办人。
      方案照顾了王家的面子,也同时顾及了狄燕的尊严,双方都表示能接受。
      李臻点点头,握了一下狄燕的手,“我去去就回来!”
      他起身快步离去了,狄燕望着丈夫离去,不由低低叹了口气,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丈夫再娶别的女人,不过有的事情必须要学会适当妥协,以争取李臻在别的方面让步,否则有一天上官婉儿进了门,那才是她狄燕的噩梦……
      
      天已经黑了,马车里也一片漆黑,王轻语安静地坐在车窗旁,头深深低着,尽管她和李臻已经拜了天地,但她心中还是十分紧张和羞涩,不敢对视坐在旁边的丈夫。
      李臻轻轻握住了她光滑细嫩的手,小声笑道:“在高昌时,我把你当做天仙一般敬仰,从不敢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王轻语也低声道:“那个时候你就贼兮兮地盯着人家,一脸不安好心的样子。”
      “那时我哪里敢,不过现在我却有一点不安好心了。”
      
      光阴荏苒,一晃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朝野平静,波澜不惊,虽然李武时有暗斗,也都没有波及到对方的基本盘,双方维系着一种动态平衡,这也是武则天所期待的结果。
      不过女皇武则天似乎有点晚节不保,她完全沉溺于与二张的荒淫之中,张氏兄弟的权势愈加滔天,武则天为张氏兄弟创建了控鹤府,名义上是研究学问之地,实际上却成了第二朝廷中枢,武则天的所有的批示和旨意都是由控鹤府发出,由于相权被削弱,控鹤府和政事堂渐渐形成了对立之势。
      不过长安却很平静,或许是远离朝廷的缘故,张昌宗对李臻的仇恨也渐渐淡了,彼此相忘于江湖,李臻这五年倒也过得波澜不惊,两年前他从副留守升职为西京留守,爵位也升为敦煌县公,张说升为西京留守长史。
      不过李臻的家庭却有了不小的变化,五年前,狄燕先后给他生了一子一女,王轻语也在三年前生了一子,李臻已经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
      
      李臻又亲了她一下,抱着女儿走进了内宅,狄燕笑着迎了出来,“夫君回来了。”
      “嗯!今天跑了一天,有点累了。”
      狄燕把女儿接过去笑道:“夫君先去书房里休息片刻,我去准备晚饭,等会儿让轻语给你倒杯茶来。”
      李臻回到自己书房坐下,无力地躺了下来,今天他去几个军营视察新兵训练,跑了一百多里路程,着实把他累坏了。
      片刻,王轻语端了一杯参茶进来,抿嘴笑道:“夫郎好像很累的样子!”
      李臻接过参茶喝一口道:“今天去了灞上,又去了咸阳,跑了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
      “今天上午我和燕姐也去看了大姊的新店,真的很气派。”
      李泉的生意越做越大,不仅是长安最大的葡萄酒商和胡粉商,而且去年开始涉足酒楼,先后在长安、洛阳和成都收购了十几家酒铺,最近刚刚在西市大门旁建了一座占地十亩的酒楼,四层楼高,另有十几间小院,叫做酒泉楼,成为长安三大酒肆之一。
      “哦!”
      李臻对大姊的生意不感兴趣,随口答应一声,又笑问道:“听蕙儿说,她的两个哥哥被打屁股了,怎么回事?”
      “哎!两个小家伙太调皮了,捉弄林管家,趁林管家吃午饭时,一个把林管家引开,另一个偷偷在他饭碗了掺沙子,正好被燕姐看见,就气不过,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李臻哑然失笑,他的两个儿子居然这么调皮吗?
      “现在呢?”李臻又问道。
      “燕姐罚他们写字,每人写五百字,估计现在还在眼泪汪汪写字呢!”
      李臻本想为儿子求求情,不过一转念,觉得这样也好,若不严加管束,两人长大后就会变成蚊蝇二侠了。
      
      时间虽然过去了五年,但洛阳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普通人为养家糊口挣钱而忙忙碌碌,当官为了升迁而殚尽竭虑,每一天都同样的过去,时间虽然过去了五年,但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一样。
      不过这段时间,朝局还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苏味道去世后,武攸宁出任相国,也同时西京留守之职给了李臻,这便是一个平衡,而且武攸宁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属于武家的温和派,大家都能接受,所以最后狄仁杰和娄师德沉默地接受了武家任相的现实。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控鹤府与政事堂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如果说李武之争属于深层次斗争,那么控鹤府和政事堂的斗争便浮在表面上,已经公开化、白热化。
      如果武攸宁加入政事堂,无形中武家的一部分力量也加入到了相国这一方,这也是狄仁杰愿意看到的结果,正是种种考虑,狄仁杰最终没有激烈反对武攸宁入相,而且苏味道本身就是模棱两可的人,在政事堂没有什么地位,温和派的武攸宁替换他,对政事堂的权力平衡影响也不大。
      
      书房内,狄仁杰请李臻坐下,笑道:“我看过了你的述职报告,去年做得不错,各地在招募长征健儿去西域垦边都不顺利,唯独关中做得最好,提前一个月完成计划,圣上对你赞不绝口。”
      李臻欠身笑道:“其实去西域垦边主要是心理抵触,觉得远离家乡和亲人,但我觉得只要利益足够,另外再给他们回来的希望,我想大家都愿意了,事实上,我正是这两条做得不错,所以才能动用成功。”
      “如果准他们再回来,那去西域还有什么意义呢?”狄仁杰捋须笑问道。
      李臻微微一笑,“这就是一个希望,事实上当他们在西域有了家业,而且适应了西域的生活,恐怕他们就不会轻易丢下家业回来了,大家都会算账,除了离家乡远一些,其他样样都比家乡好,谁还会眼巴巴丢下家业跑回来吃苦呢?所以许诺他们回来,只是现在给他们心理上一个安慰,为的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去边疆。”
      “说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关中的经验可以在其他州县推广。”
      
      夜已经深了,李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白天他只是理清了思路,权斗大凡就是这几招,釜底抽薪、正面交锋和上层路线,在加点暗箭伏兵之类的小手腕,对付每一个人都八九不离?,所以他能很快说出对付武三思的思路。
      不过具体办法却有点让他为难了,既要有效,能彻底动摇武三思的地位,但又不能让自己过于涉入,而且还要能阻止权顷朝野的张氏兄弟对武三思的支持,其实这才是难点,张氏兄弟最害怕什么呢?
      李臻苦思冥想,不时又将想到的心得在纸上记下来。
      
      李臻又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了最后一条策略,这件事需要李旦或者李显亲自出面……
      下午时分,在南市大门附近的一家小酒肆内,李臻秘密会见了李重润,数年不见,李重润似乎苍老了许多,而且对李臻的态度也远不像从前那般热情,甚至有点敷衍的意思。
      李臻也感觉到了李重润态度的变化,原本制定的周密计划立刻打了折扣,他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内卫统领,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他猜到李重润对自己的态度变化极可能和自己偏向李旦有关。
      “今天请重润兄出来,主要是想问候一下令尊的情况,听说令尊三年前曾感重恙,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
      三年前李显曾中过一次风,据说瘫在床上足足近一年,这两年才渐渐有所好转,其实李重润对李臻态度冷淡也不仅是因为李臻偏向李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父亲身体不好,使他有点心灰意冷了。
      他淡淡道:“多谢李将军关心,家父现在身体已逐步好转,这两年他也不太管外面之事。”
      李重润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李臻不要再来打扰父亲,李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我只是希望令尊身体尽快好转,别无他意。”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李重润站起身,向李臻拱拱手,转身便快步离去,李臻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走远,眼看武三思要上位当太子,李显父子居然无动于衷,这令李臻心中着实有点失望。
      
      王妃韦莲这两年利用丈夫生重病的机会,重新夺回了庐陵王府的主导权,她也颇有手腕,一方面安抚丈夫,让他一步步依赖自己,另一方面,她恪守妇道,不再做惹怒丈夫之事。
      更重要是,她把庐陵王府的财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任何收支都要经过她的批准,这就彻底控制住了丈夫李显,李显也无可奈何,只得任她摆布。
      韦莲一旦掌权,便更加倚重娘家,韦播就是她最倚重的心腹,每年独孤家族支给李显的十几万贯钱财,现在主要是通过韦播来交接,所以韦播实际上已经取代从前的李重润,成为庐陵王府的对外联络人。
      如果李臻找他,那就是找对了人,但李臻并不知情,还是找李重润,自然就没有什么效果。
      
      李显虽然有点心灰意冷,但韦莲却愈加野心勃勃,她可不想放弃丈夫争夺皇位的机会,既然她掌控了王府的财权,她就要把所有的钱都用在刀刃上,当初在房州,韦家训练了数百武士,得到李臻的帮助才掩盖过去。
      现在武则天年老体衰,又沉溺于二张的各种游戏之中,对兴唐会以及两个儿子的控制也没有从前那样严密,韦莲便抓住机会在荥阳一带购置大片土地和丘陵,建立了占地千顷的麒麟山庄,开始秘密招兵买马,目前已招募了三千士兵,由另一个韦氏子弟韦颂来进行操练管理。
      
      李成器接过卷轴匆匆浏览一遍,他不由暗暗叫绝,果然是高明的策略,他又问道:“一定要我父亲出面吗?比如我代表父亲出面如何?”
      李臻摇了摇头,“只有相王殿下亲自出面才有说服力,不过你可以安排这次会面,尽量隐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李成器想想也对,自己出面比起父亲出面的效果相差太远,他略一沉思,又有点担心问道:“将军觉得张氏兄弟会屈服吗?”
      李臻微微一笑,“我很了解张昌宗此人,也包括张易之,他们已有足够的权势和富贵,已经不稀罕再多的钱财,他们的软肋就在于怕死,只有用死亡来威胁他们,他们才会有所收敛,有的时候直接命中要害,要比求他们有效得多。”
      
      他勉强笑道:“李将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我是来探望高府君,顺便再看看魏公近况。”
      “原来如此,将军请坐!”
      武承嗣一颗心放下,原来李臻不是专程来找自己,两人分宾主落座,武承嗣让人上了茶,他又笑问道:“这次李将军回京是来述职吧?”
      “正是!”
      李臻笑道:“好几年没有回京城了,发现洛阳变化很大,都有点不太认识了。”
      “不至于吧!李将军真会开玩笑,我倒觉得洛阳变化并不大,一切都是老样子。”
      李臻微微一笑,“我说是朝堂,不是洛阳市井。”
      武承嗣‘哦——’了一声,脸上有点不自然起来,他虽然比较愚蠢,但李臻开门见山便给他讲朝堂之事,如此明显的暗示,他怎么会不明白,半晌他干笑一声说:“李将军是指武三思将被立为太子之事吧!”
      
      武承嗣又试探着问道:“李将军似乎很在意武氏要被立太子?”
      李臻笑了笑道:“我虽然姓李,但并不是皇族,我是陇西李氏,所以武家登基我也能接受,不过武三思让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武承嗣又问道。
      “武三思此人心胸狭窄,得罪过他之人,他都绝不会放过,对他太子之位有威胁之人,他也会斩草除根,我当初得罪过他,他岂能饶我?”
      说到这,李臻似笑非笑地望着武承嗣。
      李臻说得是自己,但武承嗣的心却猛地跳了起来,李臻一句话刺中了武承嗣的要害,他武承嗣才是真正威胁武三思太子之位的人,如果武三思真做了太子,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不是李臻,而是自己。
      武承嗣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得有了心事,李臻却不再提此事,有随便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了,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关键是要敲到点子上,李臻知道武承嗣的要害在哪里,他也不明说,点到为止,让武承嗣自己去体会,至于武承嗣该怎么做,他相信武承嗣不会束手无策。
      其实武承嗣并不是他的三策之一,而是属于奇兵、伏兵一类,所以武承嗣要怎么做,李臻并不会具体指导,而且一旦处理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李臻告辞而去,武承嗣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年他一直冷眼旁观,尽管他没有去招惹武三思,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武三思的要害在哪里?
      
      “刚才李臻来过了。”武承嗣随口说道。
      武芙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倒不是对李臻感兴趣,而是她知道李臻到来,必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找父亲,她急问道:“他来做什么?”
      “他说去探望高延福,顺路来看看我,不过我刚才问了门房,李臻并没有去看高延福,而是进坊门后直接来我这里。”
      “我明白了,他就是专门来找父亲,他有什么企图吗?”武芙蓉问道。
      “他倒没有明说,不过我听懂了他的暗示。”
      “他暗示什么?”
      “他说武三思如果成为太子,他首先就会铲除威胁到他太子地位的人,这就是在说我。”
      武承嗣长长叹息一声,“一针见血啊!”
      武芙蓉的表情有些不以然,类似的话她对父亲说过不止一遍,但父亲从来就听不进去,为什么李臻说,父亲会变得如此不安、如此重视,难道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么?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我在想,既然李臻这样暗示我,那就说明他要对武三思动手了,但这次我不想冲在前面,不想成为他的棋子,最多旁敲侧击一番。”
      ……
      望着女儿背影走远,武承嗣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武三思,你让我做不了太子,你也休想!”
      
      李成器赶回相王府,找到了父亲李旦,和李显一样,武则天对李旦的监视也日渐松弛,以前没两个月就要换一批宦官,以防被李旦收买,这些宦官中有人能写字,就专门负责写李旦的起居录,定时交给宫中。
      现在虽然还有宦官负责写相王起居录,不过从宫中派来的宦官已经有两年没有更换了,伺候相王以及写起居录的宦官早已被李旦收买,每次写的起居录一定会先交给李旦审阅,然后才送回宫中。
      这样一来,李旦自然是克勤克俭,深居府宅,从不出门,也不和外臣接触,令武则天深为满意,当然,武则天的精力都放在了去控鹤府和二张讨论‘学问’之上,有没有时间和精力看这些起居录还很令人怀疑。
      尽管如此,李旦还是很小心,尽量不要抛头露面,也尽量不和外臣的接触,他都是通过长子李成器去替他传递消息。
      
      李旦沉思片刻,便对长子道:“你速去把皇姑找来,我要和她商量一下。”
      李成器一惊,连忙道:“李臻也再三嘱咐,这件事不能外传,只能孩儿和父亲知道,甚至连三弟也不能说。”
      三弟就是李隆基,今年已十六岁,文武双全,不过他还不够成熟,李旦认为他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所以从不准他参与密谋。
      李旦笑道:“你皇姑没有关系,再说她的实力强大,这件事还真需要她出手,快去吧!”
      
      房间里灯光昏暗,窗上拉着厚厚的帘布,遮蔽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仿佛身处牢笼,但坐在小桌前的太平公主却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满脸笑容地注视着李臻。
      李臻在两年前见过太平公主一面,虽然和两年前变化不大,但和五年前相比,她长胖了很多,两腮的肉下垂,双眼更加细长,丰满和肥胖只有一线之隔,太平公主似乎越过了这条线。
      李臻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李将军,我们快有五年不见了吧!”
      太平公主已经忘记了两年前他们曾经匆匆一见,李臻也不提醒,笑道:“多年不见,公主风采更胜从前。”
      “哎!你别夸奖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已经成老太婆喽!”
      话虽这样说,但李臻的夸赞还是让她心中十分欢喜,她连忙道:“李将军快请坐下。”
      
      太平公主取出臻制订的方案,缓缓道:“这份计划我已经详细看过了,原则上我表示同意,不过在细节上,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妥,李将军自己觉得呢?”
      “我知道!”李臻微微笑道。
      “你知道?”太平公主有些愕然。
      李臻略略欠身说:“毕竟卑职离开洛阳已经有五年了,很多情况都不太了解,所以我制订这个方案出现不足之处也在情理之中,我在等待相王殿下或者公主殿下的回复。”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我主要发现有两点不妥,一是让我皇兄亲自出面,这个风险很大,一旦被圣上知道,他会有大麻烦,但让成器出面又似乎说服力不足,所以我觉得应该由我出面,这是其一。”
      李臻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太赞同太平公主的说法,不让李旦出面不是因为有风险,而是太平公主自己想替李旦出面,但李臻也没有再坚持,他点点头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对二张的手段,太激烈了一点,我敢肯定,二张一定会反扑,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二人的嚣张跋扈,从前薛怀义在他们面前,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公主的意思是,否定了我第一条方案?”
      “这倒也不是。”
      高戬在旁边接口说:“殿下的意思是给他们一点教训是有必要的,但不能只给教训不给甜头,公主殿下想在这件事后,和相王、庐陵王一起上书推荐二张为亲王,让二张觉得,和皇族合作也有好处,这样他们就不会跟随武三思一条路走到黑了,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臻沉思片刻,这个建议其实就是胡萝卜加大棒手段,要有打有拉,才会有效果,李臻点了点头,“我同意公主殿下的建议。”
      
      武三思心中恼怒之极,这种儿歌和平时的谣言不一样,这叫做谶语,是一种很厉害的中伤方式,一方面朝廷肯定会严查,追出源头,查到者一般都是死罪。
      但另一方面,只要谶语存在,这个被造谣者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在自己即将被册封为太子之时,京城出现了谶语,就算圣上心意不变,但也肯定会延迟册封太子。
      而且儿歌中的勾契胡,收冰玉,让他想想到了当年乙羽冤送他那块罕见冰玉,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块冰玉,现在居然传出来了,也验证了谶语的真实性,如果被圣上知道了……
      武三思心中一阵阵发凉,急令马车向府中驶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要找明先生好好商议一下对策。
      武承嗣的马车刚到府门前,一名管家便从台阶上疾奔而至,惊恐地喊道:“王爷!明先生……明先生出事了。”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武承嗣心中感到一丝不妙,急问道。
      “半个时辰前,先生忽然摔倒,疼得满地打滚,把我们把医师请来时,先生已经不行了……”
      
      苏宏晖犹豫了,这件事一旦掀开,他就要彻底得罪武三思了,武三思必然会杀他,他在反复权衡,自己真能得罪武三思吗?
      李旦看出了苏宏晖的犹豫,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李臻一定要自己亲自来说服苏宏晖,只有他亲自出马,才能抵消苏宏晖对武三思的惧怕。
      李旦微微笑道:“我也给你一个承诺吧!一旦将来李唐复国,我会保举你为左卫大将军,开国郡公,这个条件如何?”
      苏宏晖心中激动起来,相王极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帝,他的亲口承诺,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希望,他心中一横,决定将身家性命都压在相王身上,他砰砰磕了两个头,便从旁边小箱子里取出一只木盒,郑重地呈给了李旦。
      “盒子里是当年武三思亲笔写给我的信,让我务必使王孝杰大败,当时我留了一个心眼,当着武三思的人烧掉了假信,却把真信保留下来,一直藏了五年,我愿意把它交给殿下。”
      李旦大喜,有了这封信,武三思难过此关了……
      
      吉顼翻身下马,跟他走到角落,韦播低声道:“张景雄被杀一案,确实和庐陵王无关,不过可能和长公子有关。”
      “李重润?”吉顼愕然。
      韦播点点头,“就是他,他常常说圣上荒淫无道,宠信二张,伦乱纲常,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二张,就算杀不了二张,也要杀李景雄等人,而李景雄被杀那天,我亲眼见他带数十人出去,直到深夜才回来。”
      吉顼心中着实奇怪,这需要有多大的仇恨,才会让韦播暗中告发李重润。
      
      狄燕有些埋怨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早就上朝,天还没有亮,为什么就不能让大家多睡一会儿,上午再开朝会。”
      “这也没办法,如果朝会拖得太晚,那大家一个上午什么事都别做了,所以只好辛苦一点,天不亮上朝,天亮后朝会结束,也就不影响正常的公务。”
      李臻一边穿靴子,一边笑着解释道:“其实当皇帝更辛苦,天天上早朝,他也会受不了,怎么办?就提拔几个明白他心事的相国,然后就可以不用上早朝了,可放纵皇帝不上早朝的相国大多是奸佞,奸臣就这样出来了。”
      “照你这样说,奸臣误国的根子都是因为皇帝想多睡一会儿,不想上早朝?”
      “差不多是这样吧!”
      
      武三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道:“狄相国,那些恶意中伤我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狄仁杰淡淡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武三思脸上一热,又急忙道:“我就怕三人成虎,如果今天圣上问起此事,狄相国一定要替我说一说。”
      停一下,武三思又低声道:“令郎升为邢州太守之事包在我身上了。”
      狄仁杰笑了笑,“多谢殿下的美意,不过今天有很多重要的政务要商讨,圣上未必会关注这件事,我觉得殿下有点多虑了。”
      武三思碰了一个软钉子,他本希望狄仁杰能帮忙摆平这件事,可狄仁杰明显是打算置身事外,武三思无奈,只得讪讪而去。
      李臻独自一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几年前虽然混得风生水起,但事实上,他并不是在朝臣圈中混,而是在权贵圈中,在朝臣中他没有什么太出彩的事迹,自然也没有什么威望,很多朝臣只是把他视为狄相国的女婿。
      不过,广场上数千人在谈论的事情,正是他的杰作,偏偏他们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不免让他有点得意。
      “阿臻!”狄仁杰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上朝,这里面有些规矩,不可乱来,否则会被人耻笑,所以我让李大将军帮你一下,到时候你们会站在一起,跟着他就是了。”
      李臻没想到狄仁杰竟考虑得如此周到,心中不由感动,他连忙向李多祚抱拳行礼,“麻烦大将军了。”
      
      “何必多问,自然是李强武弱,所以朕才考虑扶助弱者。”
      “问题就在这里,一旦弱势者掌握大统,它会善待强者吗?昔日隋文帝登基,杨氏为弱者,他是怎么对待强者宇文氏?陛下难道想不到吗?”
      武则天半天没有说话,杨坚登基,将北周皇族斩尽杀绝,相距仅百年,至今依历历在目,狄仁杰又道:“相反,强者上位,因为没有威胁,它反而会善待弱者,笼络名声,这一点,我相信陛下比微臣请清楚。”
      武则天负手走到窗前,默默注视着远处天空,狄仁杰知道该怎么解开圣上最后的心结,他又劝道:“陛下是梁王的姑母,从古至今,没有那个侄儿会把姑母放到祭坛最高处,相反,相王、庐陵王是陛下之子,作为儿子,他们能不尊崇母亲?他们敢违反人伦,不顾孝道吗?”
      武则天浑身一震,狄仁杰直白的话刺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忽然想起武三思几年前擅自模仿皇陵给父亲建墓,若武三思上位,恐怕百年之后,享受皇陵尊荣的不是自己,而是武三思的父亲。
      武则天顿时心烦意乱,她对武三思的最后一点信心也在狄仁杰的劝说之下彻底崩溃了,武则天长长叹息一声,“有狄卿为相,是朕之幸也!”
      
      武则天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庐陵王也可能参与了这次刺杀案?”
      “微臣现在还没有审理到那一步,现在只能确定李重润和此案有关。”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这个调查报告来得很及时,李重润也出现得恰到好处,就算这件事是庐陵王暗中指使,但她也不能把事情牵扯到庐陵王头上,需点到为止。
      想到这,武则天徐徐道:“不用再查下去了,用李重润结案吧!”
      大足元年五月初,武三思以干涉军务罪被废除王爵,贬为梁国公,停止其议皇嗣资格,与此同时,庐陵王长子李重润以擅议朝政罪被武则天下旨杖毙在应天门,其父庐陵王李显教子不言,责令其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武三思立太子一事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有下文。
      但另一个小道消息传出,太平公主和相王极力要求天子册封二张为亲王。
      
      他心中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也没有想到李重润成了最后的牺牲品,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竟然会让李重润来遭遇不幸。
      但静下心来再细想,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便如流水般从他眼前淌过,问题就出现在太平公主身上,她抢去了刺杀张景雄这件事,当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妥,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会嫁祸给李显。
      她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是想帮助相王李旦铲除政敌,还是另有所图,李臻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明白了一点,在皇位争夺面前,亲情竟显得那样的苍白,让李臻第一次萌生了退出权力场的念头。
      
      光阴荏苒,时光一晃又过去了三年,大唐依旧国力强盛,万邦来朝,但强盛的背后,却隐藏着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的危机,很多失地农民被迫沦为佃奴,成为豪门附庸,动乱的种子已经悄然播下,有人曾预言,土地兼并风潮若不被有效遏制,数十年后,大唐将爆发战乱。
      尽管不平等现象在加剧,但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这些不平等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危机,被繁荣的盛世风华所掩盖。
      
      他们兄妹之间在三年前便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就是李重润之死,太平公主杀张景雄,竟然栽赃给庐陵王,这让李旦十分生气,不仅仅生气事情本身,而是太平公主没有和他商量,甚至根本就不告诉他就擅自行动。
      这一次,太平公主又在关键时刻隐瞒了自己,这便让李旦不得不怀疑太平公主的居心。
      这时,坐在角落的三子李隆基说道:“父亲,这件事不能装聋卖哑,必须问清楚姑母,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一点都不能含糊!”
      李旦一怔,怎么三郎也在这里?他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和他谈学业之事,刚谈到一半,成器匆忙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三郎还没有走。
      李隆基今年正好二十岁了,长得十分健壮,容貌英武,一双目光十分锐利,而且为人精明,果断且有谋略,不过他过于强势,缺乏大哥李成器的宽和。
      狄仁杰曾经对李旦说过,若李成器为帝,将为仁君,若李隆基为帝,将为雄主,仁君厚德载物,国势持久平和,雄主开疆拓边,刚而易折,对于李旦而言,他更喜欢长子成器的宽和,像自己多一点,不过他也喜欢三郎的果断,可以弥补大郎有时候的优柔寡断。
      李旦有些不高兴道:“三郎,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学业!”
      李隆基有点着急道:“父亲,孩儿知道此事关系到父亲的前途,一旦坐实,几个月内武攸宁就会由亲王晋级为太子,李氏皇族将遭遇灭顶之灾,李唐江山也就完了,孩儿怎么可能坐视不问。”
      旁边李成器也劝道:“父亲,三郎有魄力和能力,让他参与进来,正好弥补我们人力的不足,希望父亲能应允。”
      李旦想了想,便点点头说:“既然你一定要参与,为父也不反对,不过我有条件,你必须听从兄长的安排,协助兄长,不得擅自做任何决定,听见了吗?”
      李隆基大喜,他一直就想参与到父亲的大事中来,父亲却一直不答应,没想到今天这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终于心想事成,他连忙起身答应:“孩儿一定听从大哥的安排,不会擅自行动。”
      
      张黎坐下冷冷道:“渑池刺杀是你干的吧!”
      李臻不由哑然失笑,原来他以为渑池刺杀案是自己所为,李臻摇摇头道:“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干的,如果是我,我会留他一命吗?”
      “那倒未必,或许你会在看在我面子上。”
      “你太小看我了,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做这种事了,当年杀张景雄也是假手于人,我真不明白,想杀他的人这么多,你却偏偏怪在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张黎有点踌躇了,他是听到武攸宁被刺杀的消息,想到了会是李臻动的手,才一时激愤,现在冷静下来,他也觉得自己想法有点荒唐,张黎立刻诚恳道歉,“这是我有点糊涂了,我向你道歉。”
      本来李臻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张黎竟然为武攸宁向自己声讨,不过想一想也对,张黎和酒志不一样,他有自己独立的人脉和抱负,也有他自己的政治方向,他愿意和武攸宁联姻,也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对武家的认可,没必要非要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
      想通这一点,李臻的心中也开朗起来,坦然接受了张黎的道歉。
      
      “我也认为是李氏皇族,不过会是谁杀武攸宁,只刺伤不杀死,手下留情,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最大?”
      张黎紧咬嘴唇,他想到了一个人,只有她才不会真的杀武攸宁,而且她也是知情者,李臻知道张黎想通了,又淡淡笑道:“其次刺客早在长安就盯住武攸宁了,之所以在双桥镇才动手,就是为了栽赃给武三思,此人处心积虑,早在三年前就干过类似之事,这次又故技重施,可惜曹文将失去问鼎相国的机会了。”
      张黎不解地望着李臻,他完全没有明白李臻这句话中蕴藏的深意
      太初宫内,张昌宗和张易之躲在寝宫附近,暂时躲开了大发雷霆的武则天,他们二人看过很多次武则天发怒,却从未见过这样发怒的她,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宫中所有人都会被斩尽杀绝。
      虽然张氏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去招惹这个大发雷霆的老太婆,但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劝说他,武三思就彻底完蛋了,他们最重要的计划也会付之东流。
      两人战战兢兢走进武则天的寝宫前,这时夏忠偷偷摸摸从宫里出来,低声对二人道:“圣上头晕得厉害,暂时不发火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慢慢走进了宫内。
      此时武则天头痛欲裂,她不想再发怒,但想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尽然在一夜之间消亡,她怎么能不痛彻于心,怎么能不恨之入骨,她已下令将武攸宁的随从和抓到的武三思手下全部杖毙,驻军守将赵文烈也革职查办,尽管如此,还是难以弥补她内心受到的伤害。
      选武攸宁为皇位继承人是她多年来反复考虑的结果,她不可能再把皇位还给李氏,只有武氏即位,她才能创造历史,但武氏族人实在不堪扶助,只剩一个武攸宁稍稍令她满意,但这一次,武攸宁成了残废,她完全绝望了。
      
      李臻沉默片刻道:“张相国觉得桓彦范此人如何?”
      张柬之一怔,他注视李臻片刻,缓缓道:“这是相王殿下的意思吗?”
      “算是吧!寿春王殿下找过我,他希望让我向你推荐桓彦范。”
      李臻很坦率,直接说出了相王李旦的要求,张柬之何等老辣,他立刻悟出了相王更深一层的意思,相王其实是想拉拢自己,否则他应该建议李臻去找上官婉儿。
      张柬之当然是支持李唐,不过他更偏向于庐陵王李显,因为李显才是大唐正统,他心中有点为难,之前他已经答应了李显的要求,推荐兵部侍郎张说入相,现在李臻又代表相王来找自己,让他怎么拒绝。
      踌躇良久,张柬之苦笑一声道:“桓彦范才能出众,学识渊博,确实有宰相之才,不过我觉得兵部侍郎张说更适合目前的相位,他曾是李将军的长史,李将军应该更了解他才对。”
      李臻明白了张柬之的意思,他还是要支持李显,不能改弦易撤,其实李臻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相国,连自己岳父狄仁杰都没能说服他支持李旦,自己又怎么可能改变他的想法。他本来就不抱太大的希望。
      “好吧!我明白相国的意思了,我完全尊重相国的决定,就不勉强相国了。”
      
      三子李隆基的谋略勉强让他满意,重伤武攸宁,断绝了武攸宁上位的可能,同时使武三思遭到重责,使二张和武三思联手对付李臻的计划遇阻,大大减轻了李臻的压力,才使李臻能全力替他奔波,赢得了姚崇的支持。
      可谓环环相扣,但让李旦有点不高兴的是,三子报复心太重,竟然把祸水引向太平公主,这着实让李旦有点恼火,这一点是他事先没有想到,也是三子隆基没有向他汇报。
      李隆基没想到父亲会发火,连忙解释道:“孩儿绝没有陷害姑母的想法,甚至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
      旁边李成器也替兄弟辩护,“父亲,不杀死武攸宁是当时我们共同的想法,是给姑母留一点面子,剩下就只有揭露武三思的人也在双桥镇了,但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武攸宁重伤会让人联想到是姑母所为,这件事应该不能怪三郎。”
      李旦心中也明白前因后果,只是因为当时儿子再三强调不能杀死武攸宁,他没有想得太深,可现在看起来,当时儿子似乎就已经意识到了后果,但他却没有说。
      李旦是为这一点生气,他没想到儿子的心机居然这么深,让他有点不寒而栗,他越看李隆基越不喜欢,相比长子的宽厚,三子李隆基城府实在太深,连自己父兄都要欺瞒。
      
      “我不甘心,我不能背这个黑锅,母亲认定是我所为,如果真是我也就罢了,可不是我下的手,我不想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必须要找出真凶,在母亲面前洗冤。”
      李旦本来想着若被她逼急了,自己认了也就罢了,但听她最后一句话,李旦顿时警惕起来,这件事他绝不能承认,否则母亲追查起来,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李旦沉吟一下道:“既然不是贤妹所为,那为什么贤妹不向母亲说清楚,相信母亲有分辨能力,不会把责任推到贤妹身上。”
      “你让我怎么去说,我怎么证明不是我?母亲会问,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你让我怎么回答,难道我说,是两个皇兄所为?”
      太平公主长长吐了一口闷气,“这件事我得先找到真凶,才能去母亲面前洗冤,否则只会越描越黑。”
      “那愚兄也帮不了你,贤妹,真的很抱歉!”
      太平公主咬紧嘴唇,缓缓说道:“刺杀武攸宁,一般人都会直接干掉,而不会只重伤他,明显只有我才会这样做,这个刺客一定是嫁祸给我,或者是出于一种报复,或许是因为三年前那件事。”
      李旦明白妹妹说的是什么事,三年前,张景雄被刺事件,最后导致李重润被杀,这是太平公主嫁祸给了庐陵王,现在她自己被人嫁祸,她就想到了是庐陵王报复她。
      李旦摇了摇头,“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体不好,再说,王府中之事,他也根本做不了主。”
      太平公主咬牙切齿道:“我也知道不是他,但有人会替他做,她的狠毒我是亲身体验过的。”
      太平公主的目标慢慢指到韦王妃,李旦也保持了沉默,如果韦安石被罢相,或许他就有希望了。
      
      在大唐各派的势力中,庐陵王李显无疑是最为低调,自从三年前武则天下旨杖毙李显长子李重润后,庐陵王的影响力几乎完全就消失了,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
      只有在去年武则天过寿时,庐陵王献了贝叶,他才短暂的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但又如昙花一现,他又再次沉寂得无影无踪。
      李重润之死给李显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加之他中风后身体一直很糟糕,多年的软禁生涯使他渐渐笃信佛法,现在他更完全沉溺在佛法的世界里,如果不是韦王妃坚决反对,他便已出家为僧。
      李显对皇位早已心灰意冷,对朝廷中和家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索性连自己的印鉴也交给了妻子韦王妃,整个庐陵王府完全成了韦王妃的天下。
      虽然李显已不再过问外界之事,但并不代表韦王妃就放弃了,她的权力**远远超过了任何人,只有当今皇帝武则天才能与之一比。
      韦王妃无疑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她知道丈夫的优势在哪里,在于他是正统的大唐皇位继承人,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七成以上期盼大唐复兴的朝臣们支持李显,相比之下,相王李旦的支持度就弱得多。
      政事堂六相,居然有三位相国是支持李显,但姚崇似乎有点动摇,转而支持李旦,但这并不能改变李显占优势的事实。
      韦王妃极力否认李显已经厌世坠入佛尘,她拼命营造一种氛围,似乎李显只是低调,为了回避任何不利的影响,才不和外界接触,而她是李显的代言人。
      当然,韦王妃也知道这样远远不够,她又将儿子李重俊推出来,让他成为父亲的形象代言人。
      而她躲在幕后操纵,也正是她的精明能干,使得李显虽然坠入佛尘,却依旧保持着大多数朝臣对他的支持。
      
      李旦笑道:“虽然君为臣纲,但臣子也不可能不犯错,这是我的私人金牌,将来大将军若不幸犯错,无论是何罪行,这面金牌都可以免大将军两次。”
      李臻立刻明白过来了,虽然李旦没有明说,但这面金牌实际上就是免死金牌,而且可以免自己两次死罪,这就相当于两张丹书铁劵。
      他心中暗暗佩服李旦的头脑,用这面金牌便将自己和他的利益绑在了一起,给自己凭空画一张大饼,要想吃到这张饼,只能保他登基。
      李臻默默点头,将金牌收入怀中,“多谢殿下美意!”
      
      数百名侍卫拿着棍子在驱赶殴打宫门前的百官大臣,很多大臣帽子被打掉,浑身是血,大臣们愤怒叫喊,却被打得更很,张柬之等人被侍卫们强行拖了出去。
      张柬之激动得大喊大叫,“苍天,你睁睁眼吧!”
      “你看见没有,这就是二张的坚决不肯让步,从前圣上做不出来之事,二张却敢下手了。”
      上官婉儿慢慢走到李臻身边,淡淡笑道:“在棍棒面前,这些文官显得何其软弱。”
      説到这,上官婉儿又回头注视着李臻,缓缓道:“不管二张怎么嚣张,不管权力斗争怎么激烈,最后的争夺都会是军权,只见手握军权的人才会笑到最后。”
      李臻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张柬之请李臻坐下,李臻心中焦急,便低声对张柬之道:“我刚刚抓到一名胡僧,叫做慧范,专门给二张配置秘喜药,他告诉我一个惊天的消息,圣上服药过甚,已油尽灯枯,恐怕只有十天性命了。”
      张柬之眉头一皱,“怎么可能呢!大将军为何要开这种玩笑?”
      李臻暗暗生怒,说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若有虚言,苍天不容!”
      张柬之低头沉思片刻,这才缓缓点头,“其实我并不觉得奇怪。”
      “为何?”李臻不解。
      “因为我们早就发现,确实说是令岳早就发现圣上的身体有异常,有一次开政事堂议事,圣上旁听,居然毫无征兆地晕过去,事后御医悄悄告诉令岳,圣上身体状况堪忧,那是半年前之事,现在如果圣上身体忽然恶化,我毫不奇怪。”
      “既然相国知道,那为什么会说我是开玩笑?”李臻十分不满道。
      张柬之注视李臻良久,忽然站起身道:“大将军请随我来!”
      张柬之带着李臻来到一间密室大门前,张柬之笑着推开了门,李臻跟随张柬之走进房间,他登时愣住,密室里灯光明亮,一张桌子四周竟坐满了人。
      殿中监王同皎、御史大夫崔玄纬、太府卿桓彦范,左威卫将军薛思、左散骑侍郎李湛、右羽林将军杨元琰、左羽林将军敬晖等等十几人。
      张柬之微微笑道:“欢迎李将军加入我们,请坐!”
      
      宫中宦官赶来宣旨,说圣上病重,十分思念他,希望他能进宫问候,李旦在大堂内团团打转,心如火焚,这时,三子李隆基道:“父亲,这必然是二张的诡计,哄骗父亲入宫,若父亲进宫,必然会被他们所害。”
      李旦负手长叹道:“为人子,岂能坐视母亲病重而不闻不问,为避祸而行不孝之举,就算登基大位也会被天下人耻笑,我还是要进宫探望母亲。”
      李隆基大急,“父亲为何如此迂腐?”
      “住口!”
      李旦回头怒斥,“你母亲被韦团儿所害时,你不是一样要冲进宫去救母亲吗?那时你怎么不考虑危险,生命乃父母所给,眼看母亲病体沉重,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你竟然敢说我迂腐?”
      李隆基吓得不敢吭声,这时,李成器上前道:“不如孩儿替父亲进宫探望祖母,如果宫中没有问题,孩儿再让父亲入宫探望。”
      李旦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他便嘱咐儿子道:“我请李将军派人护卫你进宫,你要当心,若发现形势不对,可立刻退出来。”
      
      大堂内,李旦负手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儿子得消息,虽然他是急于去探望母亲病情,但儿子也是他的心头肉,他同样不希望出事。
      李隆基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但他心中对父亲多少有一丝不满,优柔寡断,过于重情,这种性格怎么可能夺位登基,明明知道张氏兄弟把持皇宫,还要去探望母亲,这不是送死吗?
      李隆基心中哀叹,形势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父亲还不能发动政变,他再也忍不住道:“请父亲让孩儿去找李臻,不能再犹豫了。”
      李旦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找李臻做什么,难道你是想发动政变吗?”
      “是!”
      李隆基一咬牙,“越向后拖,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李旦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对儿子道:“你以为我心中不急吗?现在不清楚你皇祖母的情况,如果她神志清醒,只是略有感恙,你就冒然发动政变,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她只要站出来,士兵就会立刻倒戈,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武三思怎么不发动政变,你皇姑怎么不发动政变,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头,第一个出头是叛逆,后面出头是救驾,你懂不懂?”
      “可是父亲可以用清君侧的名义诛杀二张,迎皇祖母重新登位,那时父亲大权在握,皇祖母也只能把皇位交给父亲。”
      “你的想法虽然是好,但没有任何准备,大臣没有联系,皇室没有策应,我们也没有什么军队,就只能完全依靠李臻,你知道李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吗?”
      李旦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是皇族,如果他拥兵自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再说,他也从未答应效忠我们,或许他是支持你皇姑。”
      李隆基愕然,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臻的身份居然还有幕后隐秘,李旦摇摇头又道:“现在我们只能等,等事态变化,我们才能决定自己能做什么?”
      李隆基暗暗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丧失了先机,后面就会越来越被动。
      
      李旦苦笑一声说:“形势变化太快,来不及通知你们大将军,请他谅解。”
      酒志上前低声道:“宫中形势不明,大将军说暂时不能离开,他让卑职送一样东西给殿下!”
      酒志从怀中取出令箭和虎符,又对李旦道:“太原有五千千骑营骑兵驻扎,凭这令箭和虎符便可以调动,请殿下收好!”
      李旦心中大喜,有了五千骑兵,他就不用担心了,他心中感激李臻的支持,接过令箭和虎符,对酒志道:“请酒将军转告你们大将军,他的大恩,李旦铭记于心。”
      酒志退了下去,又对五百骑兵喝令道:“你们护卫相王殿下去太原,一切听相王殿下指挥,不得有误!”
      五百人齐声答应,“遵令!”气势壮观。
      李旦点点头,虽然李臻从未答应效忠自己,但也由此可见,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李旦其实也害怕半路有人对自己动手,现在又多了五百骑兵护卫,他一颗心彻底放下了。
      在远处一片树林内,李臻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远远注视着李旦车队离去,他目光深邃,却又平静如水,良久,他调转马头向西面大营方向疾奔而去,数百骑兵紧紧跟随,不多时便绝尘远去。
      
      武芙蓉告辞走了,太平公主负手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一片莲池,菡萏初成,是否意味着她也将最后走上皇位。
      尽管太平公主周密地部署一切,但在她所织的整张大网上至少还有两个明显的漏洞。
      一个是她没有得到李臻完全效忠,李臻只是答应帮助她对付武氏家族,却没有答应拥戴她为帝。
      太平公主很清楚李臻还藏在一颗秘密棋子,那就是李重俊,别人不知道李重俊的去向,但她知道。
      李重俊就在李臻手中,一旦李臻控制全局后,他很可能把李重俊推出来,拥戴李重俊登基。
      另一个漏洞就是张柬之,到目前为止,张柬之还是保持着沉默,但张柬之可是李显的铁杆支持者。
      那么张柬之会不会因为李重俊而和李臻走到一起,这是太平公主最担心之事。
      但无论如何,武三思才是她的头号大敌,在解决武三思之前,她暂时不想和李臻发生内讧,一旦解决了武三思,就让张氏兄弟去对付李臻和张柬之。
      
      武延基和杨元琰率领一千五百士兵悄悄包围了武崇训的官房,他们在耐心等待官房内发生变故。
      武延基是武承嗣的长子,在这次激烈的权力斗争中,他们成了各派拉拢的焦点,尽管武芙蓉代表他们家族和太平公主达成了协议,似乎已经投向了太平公主,但太平公主却不知道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那就是李臻曾经救过武承嗣一命。
      “杨将军,你确实能肯定庐陵王殿下在千骑营大营?”武延基沉声问道。
      杨元琰微微一笑,“将军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李大将军,是他给你的承诺。”
      武延基默默点头,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他铭记父亲的遗言,‘如果将来发生朝廷政变,他们要选择跟随李臻’,这不仅是父亲临终前对李臻的感激,同时也是父亲临终前的明悟,作为长子,他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命运。
      
      太平公主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将军是来……迎接我的吗?”
      这时,李臻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皇妹,是孤来迎接你。”
      只见一人从李臻身后出现,火光中他的相貌越来越明显,太平公主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庐陵王李显竟然会出现这里。
      “皇兄,你……你不是遁入佛门了吗?”
      李显淡淡一笑,“若不是遁入佛门,母亲怎么可能放过我?你又怎么会放过我?皇妹,你害死了重润,这一天我等了三年。”
      太平公主后退几步,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道:“皇兄,你不肯……放过我吗?”
      李显叹了口气,“皇妹,你自己决定吧!”
      太平公主的目光又投向李臻,恳请他替自己说情,但李臻的目光却避开了,庐陵王这一天等了二十年,岂是他李臻能说情?
      太平公主绝望了,她咬牙道:“也罢!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认了。”
      她高声道:“皇兄,请容我妆容。”
      李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太平公主惨然一笑,又对高戬道,“高郎可愿陪我?”
      高戬深深看了一眼李臻,李臻默默点了点头,高戬仰天大笑道:“人生已为相,无憾矣!”
      他深情地注视太平公主,“公主,我陪你上路。”
      两人牵着手,转身向宫中走去,东宫内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都呆呆地等待着,约一刻钟后,一名宦官奔了出来,悲声道:“殿下,公主去了!”
      李显微微松了口气,回头对羽林将军李湛冷冷道:“赐武攸暨自尽,他们的子女一个不留!”
      说完,李显转身向太初宫而去,李臻听得清清楚楚,他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李显从长生殿走了出来,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臻,低声对他道:“圣上让你进去。”
      
      “因为朕知道会有今天,不是旦儿就是显儿,假如天下大乱,只要有你在,你就是大唐的中流砥柱,你不会让大唐走向动乱,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微臣让陛下失望了。”
      武则天又笑了笑,“拔汗那王子应该来求援了吧,去吧!让朕休息。”
      李臻磕了一个头,慢慢退了下去,他看了一眼上官婉儿,向她伸出手,上官婉儿却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病房。
      
      李旦正式辞去皇太弟和相国的职位,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李显已经有所暗示了,如果李旦再不知趣,恐怕就会发生大案。
      从今天下午李重俊就被封卫王来看,李显对李旦的皇太弟早已经不耐烦,不过这是常理,父亲的皇位自然要传给儿子,李重俊当太子是理所当然。
      但李臻知道,他已改变了历史,韦氏和太平公主被铲除,就意味着李显不会再意外死亡,也意味着李重俊不会被韦氏害死,极有可能李重俊会取代李隆基成为大唐的下一代天子。
      不过这些李臻都不感兴趣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李臻已经位极人臣,封郡王,功高震主,李显还能容忍他到几时?
      现在或许他要树立形象,或许他皇位还没有坐稳,一旦皇位坐稳,他第一个就会收拾自己,这也就是几个月内的事情。
      坦率说,李显现在治理得很好,但他毕竟是皇帝,他连自己妹妹都不容,还会容他李臻吗?
      他李臻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狄燕走进书房,将一杯参茶放在桌上,她从后面抱住丈夫,将贴在丈夫的背上,“夫君,你昨晚说的事情真会发生吗?”
      李臻转身拉着妻子的手道:“我说的都是将来会发生之事,我已经五次辞去敦煌郡王,他都不准,可见他就不打算给我善后了。”
      “那我们怎么办?”狄燕害怕地说道:“孩子们还那么小,我不想他们——”
      李臻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对策了,明天你们收拾一下,还是和上次一样先去长安。”
      “什么时候离去?”
      “等我的安排,等我出征后,张黎会帮你们离去。”
      “夫君,他会放我们走吗?”
      李臻将妻子拥入怀中,安慰她说:“不用担心,或许这是一个条件,他不得不答应。”
      
      李显对接见拔汗那国王子并没有兴趣,和武则天不同,李显缺乏一种开疆拓边的雄才大略,他更偏重于守成,注重国内民生,注重完善各种礼制,他估计要用数年的时间,才能将武则天时代的各种约定成俗纠正过来。
      相反,卫王李重俊却显得兴趣十足,他对阿伦居然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很好奇,低声对李臻笑道:“大将军,这个特使汉语说得很好啊!”
      李臻微微欠身,“他曾在长安读书十年。”
      “原来如此,难怪汉语说得流利。”
      “我听说明年他将登基为国王,好好笼络他,对于碎叶的稳定至关重要。”
      李重俊点点头,他昨天看过地图,拔汗那就是当年的大宛,汉朝大军曾远征大宛,不知唐朝的军队是否有这个机会。
      
      李重俊躬身道:“儿臣恳求父皇李大将军的请求,让他率军西征大食,收复西域失地。”
      李显看了他半晌,淡淡道:“你现在是朕的长子,又即将是大唐太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李臻请兵西征的真正目的吗?”
      李重俊低下头道:“儿臣其实明白。”
      “你明白还要朕答应他西征?”
      “父皇,如果没有李臻,儿臣早就没命了,他对儿臣的救命之恩,儿臣一直铭记于心。”
      李重俊又跪了下来,哀求道:“儿臣愿意放弃太子,恳请父皇放他西去!”
      李显一言不发,负手慢慢走到窗前,注视着远方,这时,坐在一旁替李显整理文书,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婉儿起身道:“陛下,放他走其实是明智之举。”
      李显浑身一震,回头望着她,“这话怎么说?”
      “陛下,他手中还有部分军权,在军中人脉极深,在民间威望很高,如果陛下此时和他翻脸,臣妾以为,实在是不明智。”
      李显忽然想到了相王李旦,他又沉思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对李重俊道:“吾儿说得对,李臻对朕也救命之恩,朕焉能不报,也罢,朕同意你的请求,令他西征。”
      
      十月初十,李显拜祭天地,授李臻节符,一万骑兵及其家眷组成的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进发。
      半个月后,大军抵达了咸阳乾陵,李臻率众将拜祭武则天陵墓,他从酒志手中接过香烛,在无字碑前跪下,暗暗道:“愿陛下之灵护佑李臻西征,他日李臻在西域建国,将为陛下建衣冠陵,四时祭拜,以谢陛下对李臻的大恩。”
      他叩拜三礼,起身对狄燕道:“上车吧!”
      众人上了马车,李臻翻身上马,用马鞭一指西方,意兴飞扬道:“出征,去碎叶!”
      西征大军再度出发,浩浩荡荡向西而去,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故乡的留念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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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狂士》的最后两章,李臻去看望垂危的武则天时,貌似是被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算计了嘛。他本来可以如《天下》里的李庆安那般,以李建成后裔的身份称帝的。武则天却暗示他"西域拔汗那王子的求援";李臻向上官婉儿伸出手时,上官婉儿却拒绝了,从而加剧了李臻一直以来对自个命运的迷惘。
      
      另外在最后一章,李显要除掉李臻时,在劝解李显放李臻离去时,上官婉儿自称为"臣妾",即《甄嬛传》里"臣妾做不到啊"的那个"臣妾",说明上官婉儿是做了李显的妃子。
      
      因为韦莲在之前被武则天处死了,所以上官婉儿嫁给了李显,那么她就是皇后。而若是嫁给了李臻,因为上面还有狄燕和王轻语,上官婉儿就得低人一头了。所以上官婉儿为了她自己的地位,会支持李显登基,并暗示李臻听从武则天的建议,远走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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