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小记

 

（一）

说起来，周洛离长沙并不远，就在浏阳附近，但是地处偏僻，足足有两个小时车程，再加上沿路的堵车，不免使人觉得昏昏欲睡。

不知从何处开始，便由城区驶入了山区，蜿蜒的山路载着我们一路疾奔。但我们仅是这幅山水巨帙的余料，中间那奔腾的，是从大山深处涌来的湍流，两岸则是手拉着手连成片儿的青山，它们身上围的白练儿便是潺潺的清泉，每座山都编出不同的式样，这些清泉共同融入了脚下的湍流。它们是山的灵气所在，是从树根流淌出的绿色。

冒着小雨赶到了旅店处，还未歇晌，便迫不及待地去寻那隆隆的水轰鸣处。才刚刚转过一片草丛就发现那条可爱的小溪，轻轻踏上溪边的碎石，捧一抔溪水，很难想像下游的急流在中游竟是一条小溪。虽然只是小溪，但桀骜不驯的性子却显露无疑，昼夜不停地轰击沿途的砾石，这才使刚到旅店的我们听到了不绝的轰鸣声。

脚下一滑，顿时一脚踏入水中，无孔不入的溪水在第一时间将我整只脚包裹起来，好容易将脚抬起，整只鞋都变的湿漉漉的，但不同于在城市中被浑浊的雨水沾湿，在城里，你只觉得陷入了无法脱身的泥沼，令人感觉厌恶却甩不脱，而在这里，满心都是清新，了无拘囿的感觉，只是想和溪水一起欢快的歌唱起来。

我不禁想起，小溪的上游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二）

雨越下越大了，当我们赶到山脚时已经连成磅礴之势，这么大雨上山无疑是不智之选，但就如此草草回府总觉又心有不甘，适逢不远处有一供人休憩的小亭，便萌生了坐亭观雨之意。

如此大雨，恐怕也只有青山可以巍然不动，河流可以闲庭信步。河流？小溪的上游竟然是条小河！

亭檐处早滴成了帘幕，使得整座山都看不真切，一阵风吹来，将帘幕掀开，轻轻地将水滴散在我脸上。山里的风从不固定往某个方向吹，整座山都听得见它们呢喃细语，因此雨也随之无拘无束起来，跟山里的树都混熟了，有时，树也会轻摇枝叶，向雨打招呼。如此这般，只是不知在山之阿，是雨的自由形成了风，还是风的柔情凝成了雨？

（三）

不过7点，天已完全黑了，在这里，夜保持着最原始的颜色，每一寸光都被小心地包裹起来。

吃过晚饭，便迫不及待地带上手电筒出门探险。眼前的山早已化为黛色匿入黑夜，只有偶尔点缀的灯光使人感觉到那份厚重，如一方纸镇，不让迷失。

黑夜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将我包围，简直像雾一般，在前方被手电筒的光撕开，转眼又在我的身后合拢，我丝毫不敢回头，害怕找不到来时的痕迹，回去的路。这便是“荒野无灯”吗？即使前方有灯，也被黑夜所追逐，无法照亮尚在荒野的我们的心房。

的确，我们“看”不真切，我们却可以“听”得清楚，那伴我们一路走来的淙淙的水流声，犹如一条闪烁银光的细线，可以引领我们回家。

那天晚上，水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听得也格外清晰，唯独疑惑的是，在城市中追逐时的我们却从未聆听过泉水的声音，曾几何时，我们早已迷失。

（四）

第二天，早早地便赶往山口，想要进山却不得不渡过一片长湖。原来，山口处修了大坝蓄水，才营造出高峡出平湖的景观。

付足了大伙船资，撑一支长篙，向青山更青处漫溯。那青山傍边牵着的，是青山，那脚下映着的，也是青山，青山层层叠叠的，在天地间绽开，我无法为天地立心，我只是去悄悄地寻那最深处的花蕊。

轻轻的探出脚步，害怕惊醒山的晨梦，可是山是没有黑夜的，就与流动的水一样，永不停息地蓬勃生长。虫鸣无处不在，这里一簇，那里一拨，遥相互映，秋天也被挡在山的外面，遗憾的是，这里一鲜有鸟叫，或许是人类的所作所为使它们哑然失声了吧。

水中的石头渐渐多了起来，而且多很壮硕，它们并不是此地的原住民，可是，那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把它们从山上冲刷下来？

树木真是很相亲相爱的家族，他们从不如胶似漆的缠绵在一起，那样往往因为争夺养分而反目成仇，他们知道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却又生出树枝互相支持，互相依靠。所以，树之间没有纷争。因此他们如斯博大，他们几乎是唯一可以接受太阳能的生物，却又用自己的躯体哺育着万物，世界才由博大中衍生。即使是树尸，也任由正真菌之类生长，那青青翠翠的模样，不觉又是一片绿色的大陆。

路的尽头是一湾小谭，潺潺的流水不断地从山上注入潭中，不应该是如此，那水中理应蕴含着一往无前，奔腾不息的力量，因为那一直回荡在我耳边的。

经小路绕过小潭，竟然还有一条上山的小路，一定在上面的，沿着小路一路直上，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澎湃的——是了，没错，是瀑布，那氤氲的水雾，那积淀的渊潭，那激荡的风，那惊心动魄的美，从银河倾泻而来的，在这里席卷。有什么能在那里沉淀？荣誉在风中弥散，财富在急流中粉碎，永恒的，只有真的骨骼，善的体肉，美的肌肤。

捧一掬潭水，便与历史与世界有了深刻的联系。

 

胡云聪